第六十一章 杜.克卡奧的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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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31
【第六十一章 十八歲 杜.克卡奧的守護者】


  她的手好冷,身子也是。

  塔隆輕輕地撥開她臉上乾燥的髮絲,即使她早已陷入意識不清的狀態,被繃帶纏繞的雙眼依然淌流下淚水,而那淚水,竟也是冰冷的。

  這樣冰冷的溫度成為他心頭的酸楚,他不敢去想,不敢回想當初他要是早點回來的話,或許就不會害她如此,如果真要去思考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他根本就無法去承受自己的疏失。

  他自責地取出匕首,將所有接在她身子的管子全割斷,傾瀉而出的藥劑頓時灑了滿地,他小心翼翼地將她裹在被窩之中抱了起來,萎縮的蛇尾無力地晃蕩在空中,削瘦的臉頰與乾裂的嘴唇還有幾乎不見血色的肌膚都令他心痛不已,骨瘦如柴的她好輕、好虛弱,似乎一折就會斷。

  「我們離開這裡吧。」他沉下雙眼,在她的耳邊說了這樣的話。

  塔隆抱著她走出房門,黑暗的長廊安安靜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仔細一看卻能發現一具具像是睡著了一樣,動也不動的守衛屍體橫臥四處。為了省去離開時的所有麻煩,塔隆在潛入城堡直到病房的這一路上將所有守衛全殺了,他決不會讓卡莎碧雅承受任何風險,何況她的狀況比想像中糟了許多,儘管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可她的生命跡象就像搖曳不定燭火,讓他的內心沉重無比。

  這一路上的燈火也全都被他熄滅了,廊道兩側牆面的血跡就像在黑暗中靜止的潑墨,已悽慘地停止流動,他們穿越這條血腥的長廊後,來到一處圓形的空井,月光從頂端的出口照射下來,空井由黑磚砌成,上望二十餘尺,是通往病房的唯一入口,為了防止卡莎碧雅逃脫,進出這裡只能搭乘從出口垂降下來的簡便纜繩,而當初塔隆在潛入時就已經將坐守上頭的守衛殺死,他將這位守衛的屍體加上重物綁在頂端,現在,他只需要將繩子切斷,趁重物落下時拉著另一側的纜繩便能回到上方。

  出了空井以後,立刻感受到一陣微涼的晚風吹拂而來,空井的出口位於塔樓的空中庭院,庭院內的花花草草在月光的照拂下泛著些許藍色微光,這個景象令他感到有些熟悉,但一時之間卻說不上為什麼。在確認了卡莎碧雅的狀態無虞之後,他懷抱著她緩緩朝庭院另一側塔樓的入口走去。

  而在此時,庭院內花草的光芒忽然間出現了異樣,他停下腳步仔細觀察,整座花園的光芒漸漸黯淡,直到最後一絲藍色光暈消失,只剩月光照耀下的淒白,一股不祥的氣息隨之而來,他靜心觀察,快速掃蕩每一個角落,終於他聽見了來自入口廊道內響起的腳步聲。

  有人朝這裡走來,他的身影隨著腳步聲的放大而清晰,那人踏出屋下的陰影時,在月光下給人冰冷而不真實的感覺,那是一種不屬於正常人類該有的氣息,他揭開面罩時,露出了一張蒼白且帶著些許傷疤的面容。

  是凱倫.達克維爾,那個曾經被他亂刀殺害的王儲,如今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那傢伙還活著了,不,應該說,是「行屍走肉」地活在這世上──這一切都是因為黑色玫瑰的死靈法術。這傢伙用一種既憤怒又狂喜的表情看著塔隆,雙眼瞪得青絲滿布,嘴角卻撕扯出囂張的笑意。

  「你這是在做什麼,克卡奧家的走狗?」凱倫拔出了他的佩劍,直挺挺地指著塔隆,「你難道想害死她麼?」

  塔隆一點也不想跟這傢伙說話,他一動也不動地,用那雙血紅的雙眼盯著凱倫。

  「你這傢伙難道不知道嗎?卡莎碧雅現在之所以能活著,全靠我們的醫術,你這樣將她強行帶走就跟殺了她沒什麼兩樣!」

  「想殺死她的人是你,不是我。」塔隆淡淡答道:「看看她現在的樣子?」

  「住口!你懂什麼?為了讓她恢復原貌我們可是費盡心思啊!」凱倫大聲吼,卻又立刻冷靜下來,用左手遮掩他那張扭曲的臉,「我們試驗了許多方法……全都失敗了,最後我們決定要在維持她身體機能的前提之下將她的心靈與體能降低到最虛弱的境界,我們發現她在這樣的狀態下,體內的另一個人格出現的機會越來越低。」

  聽見此話,塔隆的眼神卻越加冰冷。

  凱倫自信地說:「如果那個附在她身上的惡靈能夠徹底消失,那麼她就一定能恢復原貌。」

  「她會死。」

  「你在說什麼傻話?」凱倫忽然間瞪大他的眼睛,神情猙獰,「我怎麼可能讓她死呢?我早就說過,我要讓克卡奧家族得到報應,她若是死了,事情可就不好辦了啊。」

  塔隆的眼底燃燒著冰冷的憤怒,低頭看了卡莎碧雅虛弱的面容,下一秒,他單手將她抱緊,另隻手取出鋼刀。

  「哈哈哈!你這個樣子要如何戰鬥?你會不會太小看我了啊?不過我的確也不能太大意啊,據說就連血腥伯爵也殺不死你,他真是愧對了那個稱號!不過,既然你都親自找上門來了,也省得我再想辦法殺了你。」凱倫的劍映射著月光,嘴角揚起復仇的渴望。

  凱倫向塔隆衝了過去。

  「我要你付出代價!!」

  塔隆在原地靜候著他的到來。

  「這些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毀掉你們!去死吧!叛徒!諾克薩斯的叛徒!!」

  一陣夜風吹來,庭院的樹木與花草響起沙沙聲,塔隆睜大他的雙眼,凜冽的殺氣足令時間凍結,凱倫跌倒在他們身後,一隻持劍的斷臂落入花叢間,塔隆站在原處,手裡的鋼刀像是動也沒動過,至於凱倫,他甚至連自己的手臂什麼時候被砍斷的都不知道。

  但是凱倫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他立刻爬起身來,表情更加猙獰了,而手臂的斷面竟也沒流出鮮血,而那隻落在花叢中的手臂到現在還抽動個不停,這些都與塔隆的推測一致,凱倫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是死靈法術延續了他的壽命。

  「……你!」凱倫咬牙切齒地瞪著塔隆,而在他開口咒罵之前,另一隻手臂也被一陣如雷電般迅速的揮砍削去,落在另一側的磚道上。

  「混帳!!」

  接著,他每眨一次眼睛,自己的肢體就像被支解一樣,不斷地離開他的身體,直到他的頭顱落到地上,塔隆緩步走到他的頭顱前,俯視著那張憎惡的臉,最後將他一刀刺穿,那張不停咒罵的嘴才終於停下。

  此時原本陰暗的庭院,在凱倫「又死去」之後,逐漸點亮了冷藍色的星火,塔隆起步,抱著卡莎碧雅緩緩朝廊道的入口走去,斗篷上的刀劍在熒光中輕輕擺動著。此刻塔隆終於想起,兩年前他在城堡殺死凱倫,救出卡莎碧雅之時,那地方同樣也種滿了這樣的花朵(後來才得知,那是諾克薩斯城堡裡獨有的,用來祭悼亡魂的靈花。),此情此景竟在兩年後重演,令他的內心五味雜陳。

  但一切都變了。

  塔隆仰望夜空,流動不止的黑灰雲層將月亮與星星們掩蓋,他低下頭來,看著她的容顏,他知道,還有一樣事物永遠都不會改變,那就是他絕對不會妥協。

  ***

  陽光從高處的窗口撒了進來,穿梭在灰磚牆面與木造隔板間的縫隙,經過重重反射後落在地面,木質地板上覆著厚厚一層灰塵,在光線的照射下像是徐徐飛舞的金色沙子,儘管這個房間還是非常陰暗,卻因為這一道光線而溫暖了起來。

  在歷經一夜的奔波後,塔隆帶著卡莎碧雅來到這裡,房間看似是由一座石砌塔樓內用木板間隔出的房間,一面的石牆,三面的木牆,空間窄小但卻有十數尺高,上方的空間隔著一層又一層的木板隔層,堆置著書本及金屬器材,底下陳設著數個木櫃,房間中央的老舊桌子上堆著泛黃文件還有乾涸的墨水台,一旁的木架上吊掛著數把封上皮套、長短不一的刀,由於久未使用,四處都積滿灰塵、蜘蛛網。

  塔隆疲憊地坐在房間的角落,一夜沒有闔眼的他照顧著懷中的卡莎碧雅,在仔細清除了她身上的針頭,消毒並細心包紮之後,以防脫水,他必須餵她喝水,還得時刻注意她的體溫,雖然一直都像冷血動物那樣冰冷,但穩定的心跳聲讓他安心了不少,聽著她的心跳,他的雙眼也與那顆懸盪已久的心沉了下來。

  當卡莎碧雅醒來時,她的眼睛仍然被紗布覆蓋著,在黑暗中,她能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溫暖環伺著她,她伸伸許久未動彈的手指與手臂,將眼前的紗布取下,久未感受光線的雙眼在一陣朦朧中漸漸能分辨眼前的事物,而她第一個見到的,就是他的面容。

  她睜大灰濛濛的雙眼盯著塔隆的睡容,她伸手觸碰他的臉,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看,飽受摧殘的心靈頓時有如永夜之雪終於盼得暖陽照拂,緊緊抿著嘴唇,空洞的眼神濕潤了,已經沒有力氣去質疑眼前的景象了,她揪著他的胸襟啜泣了起來。

  「真的是你嗎,塔隆?」

  頃刻間,一隻手將她的眼睛覆蓋了,接著,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

  蛇尾瑟縮了一下,她慌張地推開他,並轉過身去背著他,細聲說道:「你不可以看我……」

  這可不是因為她對現在的模樣自卑,而是害怕他看了她的眼睛而被石化。

  「是,卡莎。」塔隆由背後緊緊摟住她,將下巴靠在她的肩上,這個舉動雖然令她一陣心跳,卻也安心了不少。

  她輕覆這雙她曾經放開的手,它們飽經風霜而傷痕累累,如今她終於失而復得,儘管他們都曾心灰意冷,但是現在已經不需對此多言了。

  時間宛如靜止在這一刻,他疲憊的面容露出了許久不曾有的微笑,她也是,儘管不能相互對望,但僅僅這樣被他擁著就已經讓她心滿意足了,已經不敢再奢求更多。

  可是,多想看著他的雙眼,好好地向他道歉。

  握緊的手在顫抖。她壓抑已久的自責逐漸在他懷抱的溫暖下渲染開來,越是被他這樣守護著,就越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真是糟透了,而這不僅僅是對他而已,對父親,對家族,對她的一切都已經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

  這是第幾次了呢?她以為自己可以勇敢地面對,卻讓更多人因為她的錯誤而受連累,她木然地看著塔隆滿是傷痕的手,想起她十五歲那年曾經信誓旦旦地對他說過「她會變強」這樣的話,但誰能料想到那竟是一連串災難的開始。

  沉重的愧疚讓她緊閉雙眼,淚珠在眼角滾動著,教人無助,令人失落,一次次錯誤的抉擇終於令她的世界分崩離析,而到頭來她竟還是以前那朵溫室裡的花,什麼也無法改變。她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已經自問無數次了,卻始終得不到答案。

  然而這個男人卻始終對她不離不棄,為什麼?

  「對不起。」

  但是,他卻率先對她道了歉。

  令她的內心激動不已。

  「你為什麼……」她咬緊下唇,視線模糊成一片。

  「很抱歉讓妳受盡委屈。」塔隆也將她的手抓得好緊,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高興呢?總之,長久以來內心也受盡煎熬的他,在此刻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就像一位請罪的下屬,他對這樣的自己是何其地失望,她聽見他用有些激動、顫抖的語氣又說了一次:「很抱歉……」

  「請不要這樣說,」她的淚水滑下臉頰,「我才是最該道歉的人。」

  「我真的很害怕,在踏進房間的那一刻,如果妳已經被折磨至死,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塔隆將她緊緊擁著,「幸好妳還活著,太好了……」

  原本要說出「我以為你不會來的。」這樣的念頭瞬間煙消雲散,這個男人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她,想起自己曾經為了要他死心而說的殘忍話語,她便覺得自己真是一個意志脆弱的女人啊,逃避命運,甚至逃避他付出的忠心還有愛。

  「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妳受到任何傷害,我保證。」他堅定地說,「縱使妳對我失望透頂,但我必定會履行與將軍之間的約定,找到讓妳恢復原狀的方法。」

  「父親他……曾經這樣交代過你?」她睜大了淚汪汪的雙眼。

  「是的,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碰面時,令尊交付予我的任務。」此時,卡莎碧雅看見塔隆手腕上的護身符,「我絕對會做到的,所以……希望妳可以打起精神,好麼?」

  卡莎碧雅忽地轉身,將頭埋進塔隆的胸懷裡,但在這一瞬間,她瞥見他微笑的嘴角旁,有著淚水的痕跡。

  「我答應你,」她緊抓著他的衣襟,「我絕不會再輕易放棄了。」

  他輕撫著她的髮絲,閉上雙眼,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而她也寬慰地笑了。

  「對了,塔隆。」

  「嗯?」

  「這是什麼地方?」她問道。

  「戰場貴族本部,個人專屬房間。」塔隆抬起頭來,看著老舊的陳設說道。

  「……戰場貴族?是父親領導的那個組織吧?你也是他們的一員麼?」

  塔隆點頭,「是的,將軍當初要我加入,是因為這個組織有許多與魔法師作戰的經驗。」

  「可是……這裡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破舊啊?」她疑問。

  「事實上,這裡確實已經荒廢了。」塔隆看向不遠處的衣櫃,裡頭掛著他的戰場貴族制服,已經許久不曾穿上,「戰場貴族是為了討伐魔法師而成立的戰鬥組織,自從黑色玫瑰瓦解後,因為勤務減少,這裡的人逐漸被分派到其他組織去了。在我加入的時候,已經剩下不到十個成員,而他們的任務也並不像以前那樣危險,必須與魔法師作戰,現在,他們以調查流亡魔法師的所在──黑色玫瑰的情報為主。」

  戰場貴族的榮景不再,這令他想起自己的父親也曾在這個組織服務過,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吧?

  「這樣啊,我聽說,姊姊也有加入這個組織是麼?」

  「卡特蓮娜的確有加入這個組織,原因與我相同,可她從來沒有執行過任務。」

  「咦?為什麼?」

  忽然間,木門被打開了,卡特蓮娜大步跨了進來,她朗聲說道:

  「那是因為在聯盟與魔法師戰鬥遠比在這裡翻書來得有用。」

  兩人都被卡特蓮娜嚇了一跳,卡莎碧雅連忙將視線別開,避免與姊姊四眼交接,塔隆則是用佩服的神情對她說道:「我竟然沒有聽見妳的腳步聲。」

  卡特蓮娜用自信的微笑回以恭維,但在關上門之後,驀然她神情變了,還將拳頭握得緊緊的。

  「你還笑得出來啊,塔隆?」她嚴肅地說著,眼底燃著怒火。


十八歲 杜.克卡奧的守護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