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血之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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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31
【第五十八章 十八歲 血之瘟疫】


  搖曳的燈火在沙塵中映出阿諾德的巨大輪廓,他身為刺客卻同時也是個彪形大漢,從地底長眠中甦醒的他散發著一種屬於死者的味道,當他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向塔隆時,紅色的光芒從黑暗中透了出來。

  空氣中只剩碎石滾動的微弱聲響,還有沉重的呼吸聲,阿諾德呼出的冰冷氣息似乎讓周圍的溫度降到冰點,他帶來的恐懼凍結了空氣。他緩緩彎下腰,撿起落在腳邊的破舊鋼盔,隨後將之戴上,罩住自己的臉,只剩乾癟枯唇露在外頭。

  破碎的斗篷圍繞著灰濁色皮膚,斑駁的鎧甲失去原有的色彩與光輝,他每向前一步,破舊鋼靴聲就在古老的石磚上迸出沉重的喀喀聲。

  他的胸甲內散發出紅色光芒,還有砰砰、砰砰的心跳聲,那顆曾經停止跳動的心,如今被注入新血,被賜予生命,但那副軀體卻像從黑暗長眠中喚醒,在魔法的操控下驅動的冷酷機器,沒有自由,只能聽命行事。

  「殺了他!」血腥伯爵的聲音迴盪在四周。

  阿諾德本能性地拔出藏於後腰的刀刃,唰──一聲尖銳的鳴音劃破黑暗,他嘴唇緊緊閉起,左手將披風甩到身後,右手握著染滿乾掉發黑血漬的尖刀,刀鋒冷冷地指向塔隆的位置,卻發現他早已不再原地。

  唰唰唰唰唰唰───

  數道鋼鏢疾馳至煙塵之上,高聲尖鳴,散射著銳利鋒光,它們在空中向外擴散成圈,不停地旋轉著,頃刻間,一道暗影現於阿諾德身後,刀刃斬下,空中的迴旋鋼鏢瞬間全衝了下來,一個個貫穿了阿諾德,連鎧甲都擋不住它們,沙塵再起,就那麼一瞬間的事情而已,他就像斷了線的娃娃般重摔在地。

  暗影現出真身,步至阿諾德身旁,蹲下身來,摘下了他的鋼盔。

  直視著阿諾德毫無血色而削瘦的臉,塔隆心中一凜。

  這個人的相貌還停留在二十年前他死亡的瞬間,那時的他大概與自己現在的年紀相去不遠吧?他們的面容是如此相似,這就是血緣麼?這就是他過去追求的事物麼?

  阿諾德顫抖地抬起他的左手,彷彿是要用盡所有力氣抓住塔隆的肩膀,但那雙冰冷的手還未觸及到他,塔隆的刀已經刺進了阿諾德的心臟。

  「很抱歉,我別無選擇。」

  他緩緩旋轉刀柄,被刺破的心臟溢出血漿,鮮血奔騰而出,染紅刀片,可是阿諾德似乎已經無法感受到任何痛楚,他的雙眼無神而空洞,逐漸地就連支撐手臂的力量都失去了,任它緩緩落下,塔隆接住了他鬆落的手,看著那雙與自己如此相像的眼瞳,他語氣沉重地告訴阿諾德:

  「如果你是我的父親,謝謝你。」

  此時阿諾德已然與真正的屍體無異,但塔隆卻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他的眼神亦也讓塔隆了解雖然他的意識已形同虛煙,但那個靈魂卻不同於那個殘破不堪的肉體,在那雙黯淡紅色雙瞳中,埋藏著太多無法言喻的痛苦以及悲傷,但即便如此,卻仍殘存著一股不可抹滅的執念。

  「小……」阿諾德發出了虛弱又低啞的聲音,他費力顫動唇舌卻只擠出這樣一個字來,空洞的雙眼明明看著塔隆,卻又像是看著更遙遠的地方一樣,鮮血濺在鎧甲和他灰濁色的臉上,他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想表達什麼,但此時的他就連說出另外一個字都很困難。

  塔隆沉下眼瞼,接著他扭轉刀片,抽起,阿諾德悶哼一聲後,便再無聲息。匡噹一聲,破舊的刀刃離開了主人的手,即便它已經毫無光澤,落在地上的聲音卻仍然響亮。

  死靈之術賜予的鮮紅之血灑在那具蒼白而無血色的軀體上,是多麼不協調的畫面,即便那血本就屬於他的命脈,卻已不是現在的他該擁有的東西。

  他放開了他的手,這個人曾經寄予的期盼被一次又一次的粉碎,但他卻在徹底被毀滅之前完成夙願,那雙跌落地板的冰冷手掌,飽握著他生前所失去的溫熱。

  「你這傢伙真沒人性!」背後傳來血腥伯爵的驚呼,塔隆轉過身,冷冷地看著他,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又出現了酒杯,似乎已經準備好要看一齣好戲,卻一瞬間就沒了興致,「我們費盡心思替你安排的感人重逢,就這樣被你給毀了!」

  「人性?」塔隆沒想到這傢伙會說出這樣的字眼,不過這也無所謂了,他現在的目標很明確──

  「在下不會殺死你的。」血腥伯爵將手中酒杯飲盡,一滴鮮紅液體從嘴角沿著下巴流了下來,他說話時露出了染滿腥紅的牙齒,「死人的血不美味。」

  塔隆對抗魔法師的經驗其實相當不足,在這個時代中刺客暗殺的對象已不再是魔法師,魔法師們早在戰場貴族的屠戮下近乎絕跡,可現在的情況顯然已經不同了,這二十年的時間已足夠讓那些殘存下來的魔法師東山再起,傑利科.斯溫受到英雄聯盟認可就是最好的證明,艾蜜莉亞.勒布朗也跟隨他的腳步成為舉世皆知的諾克薩斯魔法師代表,這代表他們現在已經無須躲躲藏藏。

  眼前的弗拉迪米爾也是剛加入聯盟不久的英雄,但這位血魔法師的情報可說是少之又少,更何況,沒有人知道他竟然是黑色玫瑰的成員。但是由剛才弗拉迪米爾施放的法術來看,他似乎是擅長近距離作戰的類型,這點與一般的魔法師有著根本上的不同。

  自從兩年前勒布朗出現在他們眼前並且對家族造成實質威脅,克卡奧將軍在達克維爾壽誕晚宴事件發生後召集了刺客們,告訴他們該如何與魔法師作戰。

  就像刺客們擁有各種各樣的武器,每一位魔法師也都有屬於他們的魔法種類,從戰場貴族書庫中的情報得知,魔力的本質就像是靜電一般存在於魔法師的體內,將這股能量透過某種特定媒介轉化為實體化物質就是所謂魔法的原理,每一位魔法師在施放魔法時必定要透過媒介輸導、強化、昇華體內的魔力源,一般而言,這個媒介會時時刻刻被魔法師攜帶在身邊,魔杖與水晶是常見的媒介。

  破壞媒介就等於破壞了他們的武器,雖然他們沒有媒介依然可以施放法術,但是,沒有經過介質轉化的魔法,威脅性將會大大的降低,就像刺客徒手空拳也能戰鬥,只是變得沒那麼致命。

  由於魔法師大都缺少肉體上的鍛鍊,所以他們多會選擇開發遠距離的攻擊型態,與魔法師作戰切忌先攻,在不清楚對方魔法性質的狀況下,貿然進攻是不明智的舉動,保持距離的試探才是第一要務,除了可以觀察到對方的魔法型態,也可以得知對方所使用的媒介是什麼。

  弗拉迪米爾使用「血液」當作魔法媒介是個顯著的事實,他不但能控制自身的血,還能夠在有限距離內汲取敵人的血,血液既為液體,代表其擁有不能被物理破壞的特質,破壞媒介顯然是個難以執行的選項,但這並不表示沒有其他破解法術的方法,魔力就跟體力一樣是會被消耗的,如果能延長戰鬥的時程,魔法師遲早都會耗盡他的魔力,沒了魔力魔法師就與常人無異。

  以血液作為媒介雖然是個厲害的構思,肉身與媒介的結合令他的攻守能力趨近於完美,但是以身體器官作為法術介質理應有著相當大的風險,因為血液是活物,所以也有消亡的一天,讓魔力充斥於全身上下的血液之中肯定會加速細胞的活性,同時也會增加死亡的速度,身體製造血液的速度將會遠遠不及消亡,因此他必須不斷透過補充血液來維持生命機制與魔法運作,那輛馬車內裝載的紅色液體應該就是他要的血液。

  他是個瘋子,為了得到力量而不計一切代價的瘋子,然而這個瘋子又是為了什麼原因而站在這裡?

  ──因為可以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框啷───血腥伯爵將玻璃杯隨手一扔,杯子撞上一旁的石像而碎了滿地,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鮮血,露出他血腥的笑容,眼翳散發著紅色魔光,他快步向塔隆接近,伸出他的右手,長長的指甲就像獠牙,手掌裡聚集著一股力量,像風暴一般的血水瞬間凝聚在手掌之上,血液越聚越多,像水銀一樣聚集在一起,然後在魔力的作用下沸騰了起來。

  「哈!」血腥伯爵大喝一聲,手中的血液就像爆炸一樣四散出去,塔隆急奔至石像後躲避,散射的血液濺了四處,石像、地板凡是沾了血液的地方,都蒸騰著燙人的熱氣,發出嘶嘶的聲音,在高溫的侵蝕下逐漸被熔解。

  在魔法師剛釋放完魔法後的一瞬間,是一個良好的攻擊時機,因為在消耗魔力之後,體內的魔力為了中和空缺,全身的迴路會呈現較不平衡的流速,魔法師在此狀態之下較容易有破綻。

  塔隆提刀縱出石像陰影,當弗拉迪米爾見到他時,空氣中已然充斥著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音,一片又一片的圓形鋼鏢從他眼前襲來,尖刀與鋼鏢同時貫穿了他的身體,他沒有施展任何法術抵擋攻擊,可能是速度太快,也可能是別的原因,可即便他受了重傷,臉上的笑容不僅沒有消失,還更加陰冷了。

  刀刃狠狠地抽了出來,在弗拉迪米爾地胸口開了一道長長的破口,鮮血像噴泉一樣湧出,塔隆向後退開,避免身上沾上他的血液,同時也將手中的鋼刀丟開,因為刀上的血很有可能會對他造成威脅,他再度躲進石像的影子之下。

  弗拉迪米爾左手按壓著血流不止的傷口,右手又開始施放法術,灑了一地的鮮血開始顫動,升起,最後凝聚在右手之中,最後回到他胸前的傷口,他深呼一口氣,傷口在魔力的運作下癒合,但即便他回收了失去的血液,從他呼吸狀況仍看得出來他的身體所受的損害並沒有完全復原。

  這又是一個攻擊的機會,塔隆的右手指縫中夾著四塊刀片,使勁向血腥伯爵拋射過去,對方依然是閃避不及,四塊刀片深深崁入他的血肉之中,這樣的攻擊目的在於對他的身體造成暫時無法回復的損傷,如果他沒辦法將那些刀片抽出來,這麼一來他的行動力就完全受制了,同時因為刀片卡在身體裡,勢必會影響他的血流,也達到擾亂魔力迴路的目的。

  唰唰唰唰!!

  更多的刀片朝弗拉迪米爾飛了過去,力道都控制在恰好不會射穿他身體的範圍內,他的身體開始顫抖,張嘴咳出一大口鮮血,左膝窩插著的刀片似乎將他的筋給切斷了,他重心不穩而倒地,疼痛對魔法師而言應該是很大的挑戰,雖然他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詭異,但是他身體所承受的痛苦應該是無法用魔力去抵銷的,如果他持續將魔力運用在療傷與減輕痛苦之上,那麼他的敗亡只是遲早的事情。

  該做個結束了。

  塔隆緩緩從黑暗中現身,一把匕首靜悄悄地指著血腥伯爵的心臟,漆黑中塔隆的眼神就像他的刀鋒一樣冰冷、致命,他注視著弗拉迪米爾的雙眼,刀刃也慢慢下垂,刺破他的華服,探進皮肉,直入心臟,這一瞬間,弗拉迪米爾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瘋狂而扭曲,嘴角的笑容像是被撕扯開來那樣令人不寒而慄。

  「那麼,就請你回答幾個問題吧。」若不把匕首拔開,他要死亡還有段時間,塔隆緩緩問道:「你為什麼要幫凱倫?」

  「幫那廢物?噗哈哈哈哈哈!」他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眼角也流下血淚,模樣非常駭人,「這只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他想要你死,在下也有想要的東西,而他正好擁有那個誘人的東西,這顯然是個非常划算的交易。」

  那會是什麼東西?塔隆心中有不好的預感。這個嗜血成性的瘋子會想要的東西,除了血以外,還會有什麼?如果真是血的話,那必定不是普通的血,而凱倫手中握有的特殊血液,會不會是卡莎碧雅的半人半蛇之血?他很難不做此聯想。

  「杜.克卡奧將軍人在哪裡?」如果要弄清楚將軍的去向,逼問這個黑色玫瑰的成員無疑是最好的選擇,雖然他的個人目的似乎與組織不太相同,但他鐵定不會置身事外。

  「在下不清楚。」血腥伯爵回答時,臉上堆滿惡寒笑意,令人無從判斷他這番話的真實性。

  「你怎麼可能不清楚?」

  「對於那種已經不存在東西……在下是絲毫提不起興趣的,而且你這一副事情就是我們做的口吻還真令人心寒啊!」血腥伯爵無奈地蹙著眉頭,卻還是輕佻地笑著,刀刃都已經插在他的心臟了,可他卻仍然毫無懼色,死亡的威脅對他而言似乎一點效果都沒有,這樣缺少恐懼的盤問,真能達到他的目的嗎?

  「話說回來,神影刺客,與其擔心別人,不如瞧瞧你現在的處境吧。」

  轉眼間弗拉迪米爾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像是融化的蠟燭一樣,逐漸在地上化為一灘血水,這傢伙的魔法竟然能把自己全身上下的組織化為血水,沒錯,這就是他為何總是能突然消除自己氣息、以及為什麼他可以在瞬間脫離危險的原因,這想必是必須耗費極大魔力的法術。

  塔隆的雙腳此時已經陷入宛如泥沼般的血水之中,難以動彈。

  血腥伯爵刻意承受大量攻擊,是因為他知道塔隆若想殺死他,必定不能只投射暗器,要給予致命的一擊還是必須親自破壞心臟,那個製造、輸送血液的器官。他不在防禦上耗費任何魔力,為的是要在塔隆接近他的這一瞬間,將大量魔力投注在這關鍵時刻。

  「血之瘟疫。」

  泥沼般的血忽然爆散成無數圓形粒子,接著它們全都往塔隆的身上黏了上去,沾黏了血液的地方散發著高熱,儘管塔隆馬上就脫去了斗篷,試圖逃離這個血之風爆,但那些血粒子就像追蹤了目標一樣,無論他逃到哪去都緊追著他不放。

  「嗚……」

  他奔過石像,血粒子風暴卻直接衝破石像,附著在他身上的血粒子越來越多,而且怎麼也無法將它們弄掉,他感覺到這些被血附著的皮膚都像被火烙一樣疼痛,但他不能停止奔跑,只要停下來,他一定會死掉,但是疼痛與高熱卻使他越來越難以行動,最後這些血粒子忽然散發刺眼的光芒,接著轟地一聲,紅光照亮了地下墓穴,破碎的石像被炸成了空氣中的沙塵,成了紅色的雲霧,繚繞著倒地不起的塔隆。

  「真是感人的畫面啊!」血腥伯爵完好如初地出現在塔隆身邊,他低頭檢視著眼前的景象。

  塔隆渾身是血地倒在阿諾德的身旁。

  「還以為你不認他這個父親呢,沒想到死到臨頭還是想起他了嗎?這麼一來劇本就回到我規畫的那樣子了,哈哈哈哈!」弗拉迪米爾掩面大笑,「喔對了,差點忘了件事情,是凱倫要在下向你轉達的,他交代在下一定要在你死前才說,讓我找找……」

  他從華服內掏出一張紙條,念著上頭的內容:

  「喜歡這個禮物嗎,神影刺客?這是我對於你奪走我最愛的事物的回禮,你的父親,阿諾德.阿克伊拉,據說他死前都還叨念著你,因為這實在太悲慘了,所以我決定大發慈悲讓你們倆重逢,在地獄裡重逢,感謝我吧。 -凱倫.達克維爾。」

  「所以你說說看吧,你喜歡麼?」弗拉迪米爾蹲下身子,扯著塔隆的頭髮將他的頭拽了上來,他注視著塔隆虛弱而痛苦的面容問道:「回答我啊!」

  塔隆緩緩地睜開沉重的眼皮,對血腥伯爵說道:

  「……還挺喜歡的。」

  這時,弗拉迪米爾發現自己的右腹部不知何時被插上一把破舊的刀子。

  那是阿諾德的刀。

  「呃啊!」他臉色一變,鬆開了手,塔隆又摔到地板上。

  「聽說死人的血不太美味……是吧?」

  「這……這是什麼!?」血腥伯爵渾身的皮膚暴現了青筋,他死命地拔出了那把老舊的刀子,可是已經太遲了。

  倒在地上的塔隆笑了笑,看著弗拉迪米爾慌張的神情,他知道自己的計畫已經成功了。


十八歲 血之瘟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