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黑色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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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2-31
【 I Never Compromise 】 第四十二章 十八歲 黑色玫瑰


  縱然我擁有永遠的青春,但我的子民卻不是,

  他們就像凋零的玫瑰花,一片一片枯萎而落去,不,應該說是被殘忍地摘下,

  沒有時間猶豫了,已經犧牲太多太多,

  所以……就讓我將一切的賭注都放在這次吧,老傢伙……






  地下世界的黑暗無止盡地拓展開來,稀落的人群各個身披黑袍,緩慢而有秩序地往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靠攏了過去。

  她站在那裏,臉上掛著永遠屬於她的微笑,手裡的水晶法杖散發著昏黃的魔光,照耀著眾人,卻又如一盞微弱的殘燭,就要將芯蕊燒盡。

  一位帶著頭罩的人走向前,對著她說道:「勒布朗,」他向人群中心的女人斥責:「為何召集我們?妳可知黑色玫瑰的處境岌岌可危!」

  女人正欲啟齒,卻被突如其來的咳嗽打斷。之後,她從宮服的褶層中抓出一條繡紋手帕,捂嘴止咳,而手帕沾染上點點血漬。

  她清了清喉嚨,虛弱地說:「兄弟姐妹們,我之所以召集你們,是因為我已年邁,逐漸衰老,不久就要歸於塵土……」

  「……是時候讓身為總管的我退位了。」她微笑地說著,但又咳得更劇烈了。

  人群陷入沉默,法術袍帽的陰影之下,每一雙眼睛都散發著徬徨與無助,有人哀傷地流淚,有人低頭默禱,也有人不安地左顧右盼,卻獨獨有一女子露出平靜的眼神望看著她。

  勒布朗與這位女子短暫地交會了視線,同時對她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隨後,勒布朗對著群眾說道:「你們之中有人展現出非凡的潛能和領導力。」

  靜默的氛圍再度被她的聲音聚焦了回來,她接著說:「而能夠超越這項才能的,大概只有她自己的野心與忠誠。」

  之後,勒布朗取下耀眼的頭飾,幻象隨即消逝――她白皙的肌膚變得蒼老,滑順的紫色秀髮逐漸毛燥而發白,美麗的雙眼頓時凹陷無神,捧著頭飾的雙手漸生皺褶。隨著她美好的年華像沙漏般快速地流逝,她乾燥的唇卻仍保有永遠不變的弧度。

  一道蒼老而孱弱的聲音在這一刻響盪在眾人的心中,眾人莫不聚精會神地聆聽這突如其來出現在內心的聲音,深怕一個不留意,這位黑色玫瑰的領導者就會在瞬間離他們而去。



  『勒布朗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她是一個連綿不絕的傳承,

  一個永不消失的形象。』



  在一片令人難受的沉默之後,勒布朗閉上了灰濛的雙眼,然後,她虛弱地開口,彷彿用盡了力氣要向人群送出最後的話語。

  「……伊凡……站向前,接受封位。」

  該名女子緩緩步出列隊,在勒布朗身前屈身下跪,勒布朗將頭飾輕輕地放在她頭上,並將它嵌在潔淨整齊的頭髮中。這一刻,勒布朗的身影越來越暗了,儘管她仍在那裡,仍在眾人眼前,卻逐漸模糊。

  而在最後,她將權杖交付給女子,此時已經消失在黑暗中的她留下最後一句話:



  「真不可思議,就像在照鏡子一樣。」



  她的面容白皙如雪,五官立體而妖冶,紫色唇瓣如一朵攝人心魂的帶刺玫瑰,開口便能綻出迷人卻致命的芬芳;淡黃的眸色有如日暮裡的夕陽,彷彿只要看著她的雙眼,就能令你的靈魂與它一同西沉。




  歷經為時不久的沉寂,她睜開了雙眼,發現自己正靠臥在書房的窗邊木椅,她緩慢地動了動眼皮,試圖減少夕陽的光芒刺進甫剛脫離黑暗世界的眼瞳。

  「真是的……」她開口,並且慵懶地轉頭看向站在離她不遠處的人影……

  「你來這裡做什麼?傑利科.斯溫。」

  斯溫由寬大的綠色軍袍中伸出瘦如枯槁的手,拄著拐杖緩慢地向勒布朗走去,在一個他自認安全的距離停下。隨後,面罩下傳出他充滿威嚴而蒼老的嗓音:

  「來看看妳。」

  「別在我面前撒謊。」她面帶微笑,但那笑中卻只有悲傷。她接著說:

  「也罷……在你出賣自己之時,我就已經知道,你不擅長說謊。」

  「相信我,總管。」斯溫鮮紅的雙眼充滿決毅,但卻在過了許久才說了下句話:

  「我為我們做到了。」

  隨後他緊緊握住勒布朗的手,他們四目交接,兩人的眼神看似平靜,卻暗藏波濤,接著他說道:「時機已經成熟……」

  「……跟我合作,奪回柏納姆.達克維爾從我們身上奪走的一切吧。」

  儘管她深知斯溫方才的話語對他們而言有多麼沉重,她卻只是輕輕點頭並微笑著說:「你已經拋棄了你的身分來換取達克維爾的信任,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但……」斯溫續道,卻被勒布朗輕輕以食指抵住了嘴唇,儘管隔著面罩,這個舉止還是使他被打斷了。

  「好好看著吧。」她抬頭凝視著斯溫的雙眼,夕陽的光暉撒在她的瞳上,卻讓絢霞的橘黃蓋過了淡金的眸色。

  此刻,書房的木門傳來敲門聲響,門房前來通報有另一位訪客。

  「勒布朗總管,杜.克卡奧將軍想要會見妳。」

  「讓他上來。」她不悅地回答。隨後,那個門房離開了書房。

  斯溫嚴肅地看著她,「妳做的已經足夠了……總管,實在沒有必要再冒這個險。」

  「他只不過是隻無恥的走狗!」她憤慨地打斷斯溫,「他對我們一點用處都沒有!」

  「或許妳錯了……他有貴族血統。」

  「想想他們曾對我們做了什麼!傑利科!」她大聲駁斥,眼底的忿意夾雜哀傷。

  「我當然知道,但……這只會使妳身陷危險。」斯溫看向別處,「除掉他,並不是唯一的選擇。」


  勒布朗低下頭來,不甘地咬著下唇。

  「黑色玫瑰必將崛起。」(The Black Roseshall bloom once more.)

  她沒再等他答話便站起身來,迅速拾起靠在窗邊的水晶法杖,越過了斯溫要往門口走去,卻在經過書桌時停下,撫著腰間的繫帶,像是遺漏了什麼。

  「……把那個還來,傑利科。」她背對著斯溫說道,帶著命令口氣。

  她等待著身後人的回答,卻只得到一片沉默。

  「我叫你拿來!」她不耐煩地回頭一看,卻發現那裡早就沒有任何人了,數根黑色的羽毛飄散在窗沿上,她緩緩走了過去,將視線聚焦在一陣亂羽中的光芒之上──



  「好好看著吧……」



  她嘆了口氣,拿上了窗邊的蛇紋刀鞘之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陰暗的地下室唯有燭光閃耀,儘管這裡密不透風,黏佇在地板上的數道細焰卻仍被輕微的鼻息所吹盪。

  塔隆深吸一口氣,充斥著空間的霉味撲鼻而來,儘管這個味道令他不大好受,但此時的他卻必須專注在另一樣事物上。

  由於雙眼被黑布所蒙蔽,他無法看見,卻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赤裸的背部正傳來一陣陣刺激肌膚的涼意,一橫、一豎、一筆、一畫,在他的背上寫下冰冷的血紅字跡。

  他安靜地候著,然而,在一片黑暗之中,等待只會更顯漫長。

  嘶──

  一道細小而俐落的聲音伴隨著一陣刺痛升起,他赤裸的臂膀毫無防備地被劃開了,血水緩緩溢出傷口,但雙手被綑綁的他並沒有做出多餘的抗拒。他身後的人取出器皿盛裝鮮血,在取得足夠的份量以後,也沒管傷口是不是血流不止,便繼續在他的背上以手指沾染鮮血寫下成列的符印。

  「你確定要這麼做?」

  他終於聽見了久違的人聲,是莎烏娜語帶質疑的嗓音。但,他只是沉默地點頭作答,沒有猶豫。

  「憑依物體的記憶折磨心靈。」莎烏娜翻開手中的古書,專注地將上頭的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告誡塔隆:「這是一種簡單的巫術,照著書上的指示去做就可以達到折磨人心的目的,通常被女巫使用在逼供一途。」

  在確認每一項前置作業都完成了以後,她將塔隆脖子上的墜鍊解下,接著,他聽見她離他遠去的腳步聲。

  「我沒辦法向你保證……你會在這種折磨中得到你想要的東西,而且……」她的聲音比起剛才還遠了些,塔隆判斷她此時應該是在距離自己約莫五公尺的地方。這時她的嗓音再度響起,「……你有辦法承擔失敗的後果麼?」

  「我沒有退路。」他堅定地回答。

  「唉,實在想不透我為什麼非得幫你……」她懊惱地嘆了口氣,隨後傳來的是闔上書本的聲音,「而且還是用這天殺的……巫術折磨……」

  她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舉止是不是違背了原則,但是望向火燭儀陣之中,沉默地坐在椅凳上的塔隆,眼前的男子儘管對巫術一竅不通,就連最根本的風險都不甚瞭解,卻仍將所有的希望都緊繫在此,她便垂下眼睫,將雜亂的心思收斂好。

  滴答、滴答……背上未乾的血水淌至地面,落出沉寂,提醒他時間沒有停止轉動。塔隆闔上眼睛,讓眼前的黑暗更加黑暗,雙手被綑綁在前的他安靜地候著莎烏娜展開這未知、想必是充滿危險的巫術儀式。

  莎烏娜向他點點頭。隨後她將十字墜鍊浸入塔隆的血液之中,接著伸手撥開了他額前的髮絲,用十字架在他的額頭與鼻樑上畫下了倒十字印記。原是細長的血痕漸漸地向下暈流,流過眼皮,像是緊閉的雙眼流下血淚,最後它們由鼻樑滴落了下來。

  空氣的血腥味與悶熱的空氣逐漸讓他感到胸口一陣窒礙,他努力讓自己的思緒保持清晰,無論即將有什麼可怕的考驗降臨在他身上,他不允許自己退縮。


  莎烏娜看往牆上的時鐘,時針與分針只差一度就要重疊,隨著秒針每往前走一步,她的嘴唇也默念著秒數。



  零時.零分.零秒──



  莎烏娜舉起沾染血液的十字墜飾,在圍繞著塔隆四周的十三根蠟燭之中的第一根上頭刻畫了倒「4」咒印,同時朗誦咒語:


  「With thisknot I seal this hex.」(依此結我施此咒。)
  「You will not sleep, you will not rest.」(你將無法入眠亦不得休息。)
  「Knots of anger, knots of hate.」(結之怒與結之怨啊。)
  「Discord brings you to your fate.」(將禍亂引入你的命吧!)

  「……唔。」

  她遠遠地看見塔隆皺起眉頭,並且緊咬著牙關,像是感受到什麼變化,此時她站在第五根蠟燭邊,正猶豫要不要繼續下去時,塔隆立刻察覺了她的遲疑。

  「繼續……」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身上沾滿咒印的部位逐漸發燙,但他知道這只是開始而已。

  莎烏娜嚥了口水,蹲下身子繼續進行儀式。

  「I tie this second knot makes two.」(我綁下第二道死結。)
  「Bringing darkness over you.」(送來龐罩你的黑暗。)
  「Slander ,discord, evil, too.」(誹謗、分歧與邪惡。)
  「Bringing darkness straight to you.」(帶著黑暗朝你而來。)

  隨著每一根蠟燭被刻上符印,那些血印就像尖針一寸寸刺進骨肉,令他愈來愈灼痛難耐。他蹙緊眉心,死握雙拳與之對抗,試圖在劇痛下保持神智清醒。

  第九根蠟燭──
  「With this third knot, I do bind.」(我綁下第三道死結。)

  第十根──
  「Weaving chaos in your mind.」(在你心中編織混亂。)

  第十一根──
  「Hex of anger, hex of hate.」(點燃怒火與仇恨。)

  第十二根──
  「Bring him down, I will not wait.」(他的墮落指日可待。)



  「啊啊啊啊───!!!」



  她看見塔隆仰起頭來放聲痛吼,兩行血流由他眼前的黑布淌了下來,那並非先前畫在他額上的血,而是血淚,人在受到巫術折磨的時候,邪術入侵毫無防備的意志,身體會出現抗斥反應,這也代表受術者已經深陷痛苦之中了。

  砰──!!

  塔隆倒地掙扎,渾身顫抖得厲害,此時令他感到難受的已經不是背上發燙的符印,而是侵入他腦海的影像,每一幕都要將他五感撕裂。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令他作嘔的苦澀氣味,令他無法呼吸;

  他感覺自己的身子逐漸冰冷,就像落入冰淵裡,越沉越深;

  他聽見女人的尖叫聲伴隨無數蛇鳴,此起彼落響盪在腦海,就要將他思緒撐破;

  他粗聲喘息著,想呼進新鮮空氣,卻愈感口乾舌燥,一股血腥味在他口中漫開,但他卻不知道那是自己失控下咬破了嘴唇的血。

  莎烏娜徹底愣住了,持著染血墜鍊的右手微微顫抖,此時她站在第十三根蠟燭前,最後的程序就要完成,但她卻怎麼都無法下手。

  她晃了晃腦袋,『……我究竟在做什麼?』她心想。眼前的燭光在一片慘叫聲中卻如此平靜,這畫面如此弔詭。莎烏娜遲遲沒有動作,彷彿望著那道火焰而想起了什麼事情。

  「莎烏娜!!繼續啊──!!」塔隆用盡全力對著黑暗大吼,儘管身心備受折磨,他卻知道儀式尚未完成,只因他還沒看見想要的答案。

  她緊閉雙眼陷入思考,『不能猶豫啊……莎烏娜!難道妳忘了施術者必須保持清晰的思慮麼?否則的話,不僅受術者會陷入折磨永遠無可自拔,就連自己都會遭受巫術的反噬。』

  她深吸一口氣,陡然綻開雙眼,在第十三根蠟燭上頭畫下符印,然後她抬起頭來,大聲呼出了最後一句咒文:



  「So mote it be!」(感受尖銳的苦痛吧!)



  霎時,所有的燭光竟一齊熄滅。

  沒了光線,沒了聲響,沒了他的身影。

  所有事物全被捲入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之中。

  只剩她的心跳猛烈地跳動著。



  ……發生了什麼事?



  莎烏娜努力調勻紊亂的呼吸,隨後,她由腰間取出一盒火柴,試圖要點亮這片黑暗,但卻在打開的瞬間不小心讓它掉落到地上,致使火柴四散地面。

  她蹲下身子,摸黑在地面上尋找,好不容易找到了盒子與火柴,「唰」地一聲,火焰綻放光芒,她透過微弱的光亮,小心翼翼來到儀陣的中央,卻發現只剩一張椅凳倒在那裡。

  「……塔隆?」她開口呼喚他,但沒有得到回應。

  莎烏娜回過身,想繼續尋找他,卻在一瞬間撞上了什麼,她啷蹌地跌坐在地上,手中的柴火也在同時熄滅了,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

  「該死的……」她再度點起火柴,這是手邊的最後一根了。

  點亮火光的同時,她終於看見害她跌倒的罪魁禍首了。塔隆安靜地站在她的身前,面朝她一動也不動,微弱的光芒也讓她看見了,他已經不知在何時解開了手上的繩索。

  「……你還好吧?」

  莎烏娜將手中的火柴往上舉,想瞧瞧他的面色如何,只見塔隆緩緩蹲了下來。

  她以為他要拉她起身,正欲伸手,卻在一瞬間被捉緊了雙手。

  火柴掉落地面,她還搞不清楚狀況,只記得火光熄滅前,眼前那張疲憊、染滿鮮血的面容,帶著溫柔的神情,逐漸向她靠了過來。



  「莎……」

  「你搞什麼?放開我!」

  「卡莎……」

  「你……唔……」



  他沒再讓她說話,意識混亂的他死死吻住了她的唇。








十八歲 黑色玫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