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流之不願犧牲任何人04

　　流之學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我是怎麼發現的。

　　「看了報告書，總覺得很不自然……流之學長沒有詳細說明自己當天的行蹤，而且那陣子流之學長時常拜訪媽媽，也有可能是與她發生爭執；加上她失蹤當天的行動詭異，不但沒有報備自己要去哪裡做什麼，而且還是用步行的方式移動，甚至刻意避開監視器網路，我不覺得你媽媽有辦法做到這種程度，她很可能是受到他人指使……那個人，怎麼想都只有可能是流之學長。」

　　流之學長以視線催促我繼續說下去。

　　我的聲音在顫抖，身體漸漸變得僵硬。

　　「而且我注意到，學長看到采亭學姊的時候，臉色很糟，我猜想你應該是害怕檢察官找上你，問你媽媽被殺害的事，學長退出偵探社的時候也是相同的理由……這份恐懼，應該持續到現在都還沒消失吧？」

　　流之學長的嘴唇微張，冷汗從脖頸流下，我說的恐怕沒錯。

　　「在解釋你行兇的動機和手法之前，要先釐清你和媽媽的關係──流之學長說過，你很想見她，一直以來，你把媽媽當作戀人看待，這是為什麼呢？打從我知道這件事以來，就常在思考，學長真的是進到國中和媽媽相處一段時間之後，才發現她是你的生母嗎？這種巧合再怎麼說也不太可能會發生。我想，唯一可能的解釋是你上的國中是你媽媽刻意安排的，既然你媽媽當時還握有監護權，她就有權力替孩子選擇要就讀的國中，而且再怎麼說，流之學長住的地方根本不在學區內；還有在外面租房子這件事，流之學長還不滿二十歲，需要監護人同意，國中就搬出家裡的話，那時候一定要請你的監護人簽名，學長應該那時候就知道那個人是你媽媽了。」

　　「這麼說的話是滿有可能的。」

　　「不只如此，流之學長看到媽媽第一眼，就知道她有可能是你的生母了，因為你的繼母沒有天生的紅髮和藍眼睛，但你的媽媽卻有褐髮碧眼的荷蘭血統，就和流之學長你一樣……一眼就能認出。而且，你媽媽一定知道許多你原本不知道的事，例如『流之』這個名字的由來、你的血統和祖籍；這一切，你爸一定不曾和你說過，繼母更不可能，但是那個人幫你解答了這些疑問，你是因為知道了自己是誰，所以才會愛上她。」

　　「知道自己是誰……」

　　「你媽只生了你一個兒子，她一定很愛你，卻提出離婚，這點一直讓我想不通，但在拜訪你爸之後，聽完他說的話後我明白了，他說當初他和你媽會離婚，純粹是因為生活習慣不同，但我認為不是生活習慣那麼簡單的問題，應該是因為兩人對於教養子女的觀念相差太多，你爸是那種只會把孩子丟給女人照顧的男人，你媽沒辦法接受，才會提出離婚，而且順利拿到監護權。」

　　「那為什麼在我的印象中，我一直是和老爸住在一起？」

　　「我想，一開始你應該是和你媽媽住在一起才對，只是那時候你還小，所以沒印象；後來，你爸硬是把你從媽媽身邊帶走，我不清楚真正的原因，可能是你爸再娶之後，考慮到將來生孩子有困難，加上他不想另外收養小孩，就把腦筋動到你媽身上，想要回監護權。當時你媽沒辦法不靠你爸給的扶養費一個人把你扶養到大，於是她只好忍痛把你送回爸爸家。」

　　這部分純粹是我的推測，我看到流之學長皺起眉頭。

　　「那要怎麼解釋後來我媽提出監護權改定的訴訟？」

　　「這點，流之學長應該最清楚的不是嗎？」

　　我不只聲音在顫抖，連身體也開始發抖，這個房間有這麼冷嗎？

　　「妳說我是最清楚的？是啊……我非常清楚，我媽她非常恨我。」

　　流之學長的臉色非常難看，他接著說出真相。

　　「在我五歲的時候，我爸把我帶離了媽媽身邊。因為他痛恨我媽提出離婚協議，讓他的尊嚴掃地，所以我爸想奪走我媽的一切。對那時候的我媽來說，我這個兒子就是她的一切。我爸甚至威脅，要是我不選擇跟著他的話，他就要把我和媽媽殺掉，所以我會跟著爸爸，全是為了保護我媽！但她卻背叛我！」

　　「背叛？那是什麼意思……？」

　　「我媽欺騙了我的感情，妳和楷昱說的沒錯，她早就知道我會進南海附中念書，或許就是她刻意安排的吧，在我入學那一年，她和學校買了一批推理小說，後來，她還藉故帶我去各種地方，放學後把我留下來課後補習，你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嗎？」

　　「她想拿回監護權，所以在蒐集對自己有利的證據。」

　　「妳說的沒錯……我感覺自己就像玩具一樣，被利用、耍弄，那些大人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我只是沒說，其實我都看在眼裡。暑假的時候，我媽因為不用教書，終於有時間能夠寫訴狀，我頻頻到她家去，就是為了找出證據，我不希望這件事再度上演，結果我發現她已經把訴狀投到法院了，我告訴她，我不會改變心意，我還是會選擇跟爸爸在一起，結果她跑到廚房去，拿出菜刀要砍我。」

　　「為、為什麼？」

　　「因為，她說我是她的東西，她一定是打算要把我殺了再自殺。」

　　「那後來呢？」

　　「後來我逃掉了，隔天她來到我住的地方找我，不過我假裝不再家。」

　　「她去找你做什麼？」

　　「我不知道，但她留了一張字條給我，告訴我她有多恨我，那時候的我根本不明白，孩子被對方帶走，對她來說有多痛苦，我不過是害怕，同樣的事會再度發生，所以才做出了那樣的選擇，我想保持現狀，想和媽媽成為戀人，而不是她的兒子，那樣做的話，我就能保護媽媽，爸爸也可以保有面子，所有人都會幸福的……但為什麼媽媽不能理解呢？」

　　我沒辦法回答流之學長的問題，因為我既不是他媽媽，也不是他，人與人之間，要互相理解本來就不容易，因為我們會害怕，接受對方想法的同時就是在否定自己，但大多數人不懂，理解和接受根本就是兩回事。

　　流之學長和媽媽一定也是這樣，即便相愛，卻無法真正理解對方的心情。

　　「你媽媽……現在還活著嗎？」

　　「嗯，她就在這裡。」

　　流之學長身體仍在顫抖，但他說這句話時，臉上露出一抹冷笑。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但身體卻無法動彈。

　　「學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媽媽她還活著喔，只要她還沒有被找到，她就活在這個世界上，活在我們每個人心中，折磨那些傷害她的人。爸爸和繼母每天都活在媽媽回來報復他們的恐懼之中，他們總是擔心，要是哪天媽媽回來，會不會殺了他們，然後再把我給殺了。」

　　「流之學長，我答應你，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請告訴我真相，你殺了媽媽對吧？」

　　「曉萱，妳這麼說不正確，是這個世界殺了她，而我拯救了她。」

　　「流之學長，拜託請你面對現實！」

　　「抱歉，我說的是實話。」

　　流之學長站起身，下一秒，便把我壓倒在地，強烈的恐懼感向我襲來。

　　「她還活著，我沒有殺了她……我真的好想她，但我已經沒辦法再和她見面了。」

　　「學長……請你、起來，我、不能、呼吸。」

　　快窒息了，好可怕，有如沉入黑暗之中，被流之學長的負面情緒不斷往下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