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月下森林-8

本章節 4773 字
更新於: 2018-12-16
  長條形的石塊只有手指般大小,有黑、有灰、有白,每一至三條為一層,被層層疊疊地堆積起來,基腳的部分卻只有單一石塊橫放,獨自撐起整座巍巍石山,明顯地極為不穩,隨時一碰就有可能應聲垮下。

  一隻手,瘦得像是單純像是用紙張包覆的白骨,表面枯黃,帶有無數皺褶,一點點的黑斑分佈其上,明明舉在半空中,卻不停地搖搖晃晃,感覺像隨時都會墜落,就此油盡燈枯。它以極緩慢的速度伸向石堆,卻在幾乎碰到石塊時停了下來。

  手,展開狩獵!

  伸出的手在石堆開始周圍著不停環繞,如同老鷹盤旋天空,在整座石山中搜尋藏於洞窟的灰兔。頃刻間,目標鎖定,那腐敗的手,展現不符合外表的雄風,手指放定,鷹翅強振,飛速俯衝而下,指爪擒住一只鬆動石塊。

  抽出!

  「哈啾──」

  巍峨的石山瞬間崩解!

  「哇哈!」漢姆斯大手用力往地面一敲,將木製的地板砸出了一個坑洞,「艾德你輸啦,哈哈。」

  「呿,」艾德將手中的石塊扔回倒塌的廢墟中,病懨懨地說:「咳咳……要不是我打了個噴嚏,我早就──」

  「不管啦,輸了就是輸了,明天打獵和收集物資,通通交給你啦。」漢姆斯原本盤坐在地,站了起來,開始又唱又跳,整個木屋隨著他的步伐大力震動。「艾德出去跑腿──艾德去打雜──漢姆斯明天睡懶覺──呀呼──呀呼!」

  突然幾只石塊飛了出去,砸向漢姆斯後腦,但漢姆斯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撥手便將石塊全數彈開。

  「跳什麼跳,你這死胖子!」瑪莉側臥在一旁,左手右手一直抓起石塊繼續扔向漢姆斯。漢姆斯接住石塊,大笑著朝瑪莉回扔,依然不停奔走。高聲歡呼:「啦啦啦、艾德的石頭垮下來,垮下來──」瑪莉怒罵:「你別把地板給踩破了,那裡可是人家要睡覺的地方欸!」

  「可惡──為什麼……」艾德恨恨地看著眼前倒成一團的石堆,無視扔出的石塊在空飛舞,「我不管,再來一局!」

  艾德異能發動,風在他身邊吹了起來,飛舞的石塊立刻在空中停下。「咦?」漢姆斯眼睜睜看著抓住手中的石塊也被艾德抽了出去,所有石塊聚集在一起,如同一大群蝴蝶翩翩飛舞,隨後每三條石塊併成一層,整齊地依序堆起,這番操作比起人手竟更為精密,一下子將石塊重新堆回一座緊密的高塔。瑪莉與漢姆斯看得如此精彩表演,一陣驚呼,不自覺鼓掌。

  「咳咳、遊戲開始,我先。」艾德凝神,鎖定高塔底部,枯黃瘦弱的手俯衝而出,俐落地抽出最底層的石塊,高塔依然紋風不動,恍若無事。艾德心中得意,雙眼睥睨二人,輕輕將石塊放上塔頂宣示主權。這波攻擊可說是完美俐落!

  「好了,該你們哈啾──」

  塔又倒了。

  這下更樂壞了漢姆斯,他瘋狂地又唱又跳,「艾德打噴嚏──明天去打雜──呀呼!」咚、咚、咚──龐大的身軀繞這木屋的四個角落,用幾乎狂奔的方式繞行。立刻又引得瑪莉驚呼:「人家的衣服!」漢姆斯一腳踩下,地板被他踏出個大坑,一件帶有大量蕾絲邊的深紫色洋裝落入坑中。

  「啊,我的腿我的腿卡住了,」漢姆斯一隻腿完全沒入地板,掙扎地想要站起,「幫──」

  「忙」字未出口,一襲紅色的身影出現在漢姆斯眼前。

  「人家的衣服!」

  瑪莉面目猙獰,大聲尖叫,抓了狂似地往漢姆斯伸上揮拳,連續攻擊猶如狂風暴雨。但漢姆斯反應力驚人,每一下攻擊都被他精準抵擋,這點攻擊對他來說似乎絲毫不受影響。

  漢姆斯隨意地接著瑪莉的拳頭,探了探頭說:「艾德,快點來幫我,我卡住了。」

  矮小的身影沒有回應,僅僅盯著散落一地的石塊。

  瑪莉此時更加變本加厲,「你,討厭,人家的──啊啊啊啊!」也不知在胡言亂語些什麼,連續的拳擊速度加催,力量一擊比一擊還要更沉,隨著攻擊,她陰沉的魔力開始擴散。漢姆斯招架久了,漸漸感到吃不消。「哈哈哈哈,好玩!」同時興起,反手一拳擊出,將瑪莉震飛數步。

  強風倏地颳起,艾德喃喃唸道:「……怎麼……怎麼可能!再來!」竟是還糾結於堆塔遊戲的勝負中。他情緒低落,自己生自己的氣,反惱羞成怒,圍繞他的風勢瞬間把木屋內部的所有雜物吹得七零八落。

  「衣、服──」糾結的不只艾德,瑪莉詭異的魔力同時開始擴散,完美搭配強風環繞,整個房間頓時成了生人勿近的地獄。

  門開了。

  風勢傾瀉而出,站在門口的男人差點被吹得跌倒。

  修特身後揹著一整大袋的植物,望著眼前滿目瘡痍的景象。

  「喂,你們是怎樣,主人不在的小狗狗嗎?」

  「啊,小狐狸!」聽得修特聲音,瑪莉腦內開關轉換,魔力散去,箭步衝上修特身邊,雙手挽住他的手臂,整個身體靠在他身上,「你總算回來了,嘻。」

  艾德咳了數聲,小幅度地揮手,「唷。」捲起的風也跟著停了下來。此時漢姆斯總算從地板拔起自己的腿,爆炸般地狂笑。

  這一拔,地板的坑洞更大了。

  修特按住額頭,大力嘆了口氣,說:「快去給我修屋子!」

  「是!」







  有則故事是這麼說的。

  山的東西邊有兩座村莊,透過山腰上唯一的山道相連,兩村生產著有互相沒有的特產品。因此,雙方貿易熱絡,往來商旅不計其數,這唯一的通道理所當然成了最重要的交通樞紐。

  一日偶遇山崩,巨石擋住了路,人流馬車盡數卡在半山腰上,眾人議論紛紛。有人說:「把石頭搬開吧。」然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石頭絲毫不動;又有人說:「那……我們搭條路,繞過去吧。」於是所有人開始挖土填土,堆搭道路。最終,在人們無間的合作之下,道路被堆了出來。路通了。

只可惜,因巨石太大,使得堆出的通道坡度太陡,僅有行人能過,載貨的車輛仍無法通行。所以不出數月,因貨物斷流,東西村的往來貿易減少,也漸漸地沒落。

  直至某天,外地來的男孩從東村領了貨,推著板車想至西村販賣。他路況不熟,只按地圖描繪的道路前進,遇上了這奇妙的陡坡,板車上堆滿了貨物,無法通行。然而,那些貨物是他的生計,若不過去,他的生活將立刻面臨莫大的困難。

  他蹲在坡邊,苦惱著到底該如何通過。忽然,男孩觀察到了坡下巨石的基座邊,有幾片樹葉的影子,趴下身軀,赫然見到一棵崖邊樹筆直生長著,以巧妙的平衡剛好撐住了巨石。
  解答一下子就出現了。

  自此,道路平順,恢復了它該有的生機。

很多事情,其實並沒有想像中複雜。耐心、細心、觀察,找到關鍵的「支點」後,將之排除。一切只需順其自然即可。

  另一則故事是這麼說的。


  
  修特自廢棄木屋中甦醒後,進入森林溪邊隨意逛了會,返回木屋,剛好碰見了艾德回來,用討伐隊大衣裝了一袋莓果。修特與艾德稍微聊上幾句,才了解他們為了修特,各自去森林中尋找食物,並打算在森林中過上一夜。

  而他們想要拉攏自己,這一點修特早就觀察出來。於是,他言語輕輕撥弄。當好戰與信仰,瘋子與守序者,三人與教廷的矛盾,猜想中的支點被修特一語掀開。接踵而來的,是眼前的巨石瓦解,友誼的道路就此暢通無阻。

  此時,修特不過稍微回報點善意,態度誠懇地聊上幾句,雙方感情立刻乾柴烈火地燒了起來。原本生死之間的獵捕戲碼,如今荒謬地成了交友遊戲。

  真是令人感動。

  「喔,這不是『幽露莓』嗎,里穆勒斯河畔的特有種呢,快給我。」

  「什麼……莓?」艾德滿臉問號,卻也不在意讓修特從手中整袋拿去。

  修特再出戶外,在木屋旁走了幾圈,拔了幾株黃綠色的草葉植物,並挑了一顆看起來較為乾淨的石頭。回屋後,他將植物的根部折斷,莖、葉的部分則掰成碎屑,撒入莓果中。接著,他舉起石頭,用力砸下。

  「欸!」艾德見修特舉動,一陣驚慌。

  「沒事,相信我。」

  修特連續砸了數下,又將石頭不停來回輾過,轉眼間,莓果已成一坨爛泥。

  「咳咳!」艾德故意咳得很大聲,表示他的抗議。「我好不容易採來的,你全弄毀——」

  「吃吧。」

  修特舀了一手果泥堵在他面前。艾德先是一臉狐疑,看了看眼前的「爛泥巴」,再看看修特,正對自己露出一個淡定的微笑,貌似極有自信。雖然他心中不是太願意吃這詭異的爛泥,仍勉強用手指沾了沾,嚐了嚐味道。

  瞬間,他瞪大雙眼。

  修特輕笑:「『幽露莓』是里穆勒斯河畔地區常見的料理配菜,但單純食用,卻太酸又太過生澀,」修特指了指混入果泥中的黃綠色植物莖葉,也沾了一口吃下。「所以,我加入了這『黃枝四葉草』,把它磨碎,會產生一股如鮮花般的香氣,它的植物汁液,還能夠中和幽露莓的酸味與澀感,並帶有一點微微鹹味,更凸顯了幽露莓的香甜。這兩項食材結合的簡單料理,可是非常經典的傳統菜餚。」

  艾德聽得全神貫注,頻頻點頭,盯了眼面前的果漿,挖起一口,然後一口,然後又一口……修特看得心中暗笑,心想這「屍體人」大概是真的餓了一輩子有了。也隨著艾得吃了起來。兩人不發一語,安靜的木屋中吮指聲此起彼落。不一會時間,已把果漿吃個精光。

  「哇,你們在吃什麼!」爆炸的聲音劃開了寧靜。

  漢姆斯回來時,一手抓著一頭成年的山豬,輕鬆的感覺像是隨意拎著衣服一樣。成年山豬攻擊性強,力量又大,一般人或許不敢相信有人能夠單獨面對這種野獸。但修特見過漢姆斯能力,對他來說,要獵殺一頭山豬,基本上屬於隨意動動手等級的小事。他一回來,大聲嚷了幾句,說沒吃到好吃的,艾德又故意在他面前把殘渣颳了個乾淨,互相言語調侃幾下,隨即兩人開始研究如何解剖這巨大的食物。

  沒過多久時間,瑪莉也回來了。她一邊哼歌,兩手空空,顯然不曉得是去哪裡遊蕩了一圈。艾德見她什麼事都沒做,又罵了她幾句,但瑪莉完全當耳邊風,一看見修特,「小狐狸!」她大叫一聲,跳到修特身旁,投以關愛的眼神,「你沒事吧,乖喔。」一邊溫柔地撫摸修特的頭,令修特有些哭笑不得。

  修特知她個性極不受控,須確保她的情緒安定,所以預先準備了幾朵小花,將花莖束在一起,花的種類與顏色是他特別搭配過的。「妳別動。」他輕輕地將花插入瑪莉髮際,瑪莉倒也真的聽話。荒廢的木屋裡剛好有幾片碎玻璃,修特拿了一片,給瑪莉照鏡子。她頭擺了擺,先是驚嘆,再如小孩子般大笑。

  鏡子反射著月光,朦朧地照著她的臉龐。她如蒲公英轉圈,衣擺與髮絲跟著飄逸,笑得無比燦爛,讓人彷彿看見花絮四散。

  不得不說,真的很美。

  修特心裡承認自己有點動了心,但一想起她先前戰鬥的瘋狂模樣,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更何況──

  「跟我妻子比,還差得遠呢。」修特暗想。



  為了料理山豬,必須要有火源才行,修特立刻又秀了一手。他先給艾德、漢姆斯兩人做了一翻教育,指揮他們尋找了一種叫做「白油果」的小型果粒。而兩人不愧是異能者,動作起來極有效率,在黑暗潮濕的林間快速穿梭,一下子就找回了一大袋。

  修特再領著他們把白油果碾碎,流出黃澄澄的果油,命令兩人擺上枯木與木屑。他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兩枚煙火之一,按下推筒就可以自燃,此時剛好派上用場。轉眼間,白光綻放,火生成了。

  至於瑪莉做什麼呢?「咳咳……她不要添亂就好了。」艾德眼角看著她說。

  生成火候,他們又再收集了一陣配菜食材,修特親自做了頓讓所有人都飽餐一頓山豬肉大餐。其中,漢姆斯吃了一大半。

  休息片刻,更多的工作展開:

  ──用森林的樹藤、闊葉等資源,烘烤定型,做了許多的器皿與傢具。

  ──森林建材指導,整修木屋,防水等工程。

  ──山豬頭裝飾製作。

  ──尋找特殊木種、植物,精釀製成小木屋內的特殊薰香劑……

  漸漸地,黑暗的森林小屋慢慢轉變成標緻的別墅;裡頭點起火,黃澄澄的光成了黑夜中的綠洲;室內經過眾人的裝修,苔痕不見了,破洞被補起來了,牆面塗上修特用樹液特別調製的底漆,完美阻絕水氣滲漏;香精油點起,清新的氣息讓眾人心情愉悅;在牆面高處,山豬頭掛在上面。

  永遠對立的異端討伐隊員與無神世界,共組溫馨的小家庭。

  三人此時已對修特知識佩服地五體投地。「老大!」不知不覺,漢姆斯對他改口。

  接近午夜,修特覺得三人已被他使喚太久,便獨自出去採集素材,留三人在木屋內休息。誰知一回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環境又變了樣,地面、屋頂該破的都破了,雜物東倒西歪一團凌亂,只好再做一遍大整修。

  唯一幸運的是,異能者作為勞動力依舊非常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