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 牢籠困獸03

本章節 4009 字
更新於: 2018-12-10
  正前方的看臺傳來掌聲,將場內場外人的注意力全吸過去,交頭接耳聲不由自主低下去。撫掌者是名青年,他翹腿坐在一張舒適的大椅上,面相不是非常英俊,第一眼不會讓人驚艷,但相當耐看,溫文爾雅的氣度別具魅力,審問尤菲米的綠麻花辮男人如忠心耿耿的侍衛站在他身側。
  「各位家族親友們,稍安勿躁。」青年臉上掛著不慍不火的微笑,聲音清朗。「場中的囚徒,你們都是失去價值的廢物,不過,你們的餘生還剩下一個價值,那便是娛樂我們。」
  被貶為廢物的眾人躁動不安,可是沒人敢大聲發洩出來,更不敢朝青年口不擇言叫囂。
  「你們得完成一齣令看客滿意的表演,結束後若場中仍留有倖存者,我會放他離開泰坦號。現在,拿起你們想要的武器,命運掌握在你們自己手裡,好好珍惜吧。」
  男人的發言如投下的重磅炸彈,激起一片喧嘩。
  「你、你說的是真的嗎?你會放我一條生路?」有個人大著膽子發問了。
  「我說會放走,就一定放。」青年語氣誠懇。
  「你要我們表演什麼?拿武器要幹麼?」既然有人開先例,自然會有跟進者,第二個問的人感到不對勁,口吻變得急迫。
  「答案馬上就揭曉。」
  「可是武器數量好像不──」
  「表演……開始!」
  隨著他的宣布,對面閘門也升起了,但沒有立刻出現什麼,連通的房間黑黢黢的看不真切。
  當眾人緊張感攀升至最高點,房間倏然飛躍出一個龐然大物,把離最近的人撲倒在地,慘叫聲和鮮血同時炸開,目擊兇案發生的眾人呆若木雞。
  龐然大物轉過身來,在燈光下終於看清了牠的真面目──是隻毛色極淡的老虎。體色趨近米白,滿身條紋則是紅褐色,體長將近三尺,肩高一尺半,前肢是對強健的鷹爪,背後拖曳如鳥一般長長的尾羽,背脊生長緊密厚實的鱗甲。
  牠微微張口露出滴著血的利齒,模樣極為駭人。
  這隻外觀結合三種動物特徵的白虎昂聲咆哮,一雙吊睛射出令人發悚的凶光。虎嘯震得眾人魂魄歸竅,爭先恐後搶奪架上為數不多的武器,生怕沒有防身器具,就會像第一位犧牲者那樣在虎口下撐不過一秒。
  尤菲米慢了一步,沒來得及搶到武器──儘管他拿到手也不會用。
  白虎在邊上徘徊,眸光始終鎖定著人群,沒有急著撲過來,不知道是顧忌手持武器的人類,尋思哪個人比較脆弱好下手;還是故意嚇唬獵物,欣賞盤中飧們瑟瑟發抖的醜態。虎怪走動,人們也跟著緩慢挪動腳步,雙方都在兜圈子,尤菲米悄悄退到後方,他瘋了才會站在前線!
  詭異的是,尤菲米除了恐懼,內心還湧現一股說不清的熟悉感,這隻白色虎怪似曾相識。
  思忖半晌,尤菲米隱約覺得自己找到答案,有一陣子他總夢到不少奇形怪狀的動物,那些動物和虎怪一樣身上都具備複數物種的特徵。由於夢境太離奇又趣味盎然,他醒來後特地憑印象一隻隻描繪下來,仿照著刺成刺繡,還煞有介事地取名字,不是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希望將來還能再夢到類似的東西。
  現在可好,用不著作夢,怪物出現在現實中狩獵他了。
  沒有勇士敢主動迎擊虎怪,但戰局亦沒僵持多久,虎怪率先發動攻勢,後腿像彈簧一蹬就越過眾人頭頂,直直殺進戰力最薄弱的後背,眾人大驚失色連忙回頭防守,虎怪始料未及的一招令他們陣腳大亂。
  健壯且鋒利的鷹爪揮向一隻眼睛紮繃帶的男人,該人也是手無寸鐵,毫無抵抗之力地成為爪下亡魂。
  側過身,虎怪兩爪按住另外一人的肩,張開血盆大口咬斷他的脖子。
  血花飛濺,頭顱被虎怪甩開,咚一聲不偏不倚落在尤菲米腳邊,尤菲米從沒看過如此血腥殘暴的場面,驚恐地跌坐在地,虎怪壓倒斷首屍後意猶未盡地啃了幾下,把屍體咬得血肉模糊。
  又一個人像在鼓舞自己,吶喊著舉起狼牙棒往虎怪身上砸,然而毫無章法的攻擊被輕鬆躲開,下一秒,有勇無謀的男人便命喪虎牙。數條鮮活生命接二連三被死神收割,這齣怪物完虐囚犯的戲碼極其殘忍,競技場外的圍觀群眾看得熱血酣暢,他們雖沒有分寸盡失地鼓譟,嗡嗡作響的討論卻從未休止。
  心臟跳得飛快,尤菲米拚命抽氣,急遽收縮的氣管使氧氣無法進入肺葉,翻騰的胃液幾乎衝破食道,周遭聲音傳進耳鳴的兩耳後,變為模糊怪異的雜音。
  有隻手拽住尤菲米的衣領將他往後拖,與虎怪拉開距離,這舉動喚回尤菲米的神智。
  「站起來啊!你想死嗎?」戴笛子的大叔氣急敗壞,不復之前問他要不要吃麵包的小心翼翼。尤菲米扭頭望去,察覺大叔兇歸兇,其實跟其他人沒什麼不同,臉上盡是懼意。
  笛子大叔雙手握劍擋在尤菲米前面,保護意味不言而喻。這一擋,尤菲米發現他之前沒留意到的傷勢,大叔背上交叉密密麻麻的鞭痕,有些結了薄痂,有些還洇出血珠,他想起吉雷疤痕累累的背脊,要是大叔的鞭傷全部癒合,應該就跟吉雷差不多吧。
  「大家一起上!圍攻牠!」笛子大叔疾呼,大家紛紛響應。是啊!傻站著會死,單槍匹馬也會死,不如一齊進攻,也許怪物沒辦法同時應付那麼多人呢?
  「好!」
  「沒武器的快撿地上的!」
  僅存的九人中有五位願意隨他孤注一擲,好歹是血氣方剛的大男人,會成為黑手黨關押的囚犯,總不可能全是懦夫或純良的老百姓。努力喘勻氣,尤菲米雙腿還沒恢復力氣,一時半會爬不起來,但不至於害怕得六神無主了。
  笛子大叔率領幾位自願者包抄虎怪,他看著有點武術底子,持劍姿勢不若首次拿武器的新手笨拙。
  「小心牠跳起來!」
  「牠敢跳咱們就劃牠肚皮!」
  急中生智的辦法好像奏效,眼見身周都是亮晃晃的利刃,虎怪並未莽撞地硬碰硬,拱起硬甲背深沉地打量他們。
  眾人揮出手中的利器。
  虎怪掉轉身軀,五彩斑斕的尾羽如孔雀開屏般大張,霎時遮蔽眾人視野,武器被一層輕薄卻堅韌異常的羽毛擋住,緊接著尾羽收束,猛力掃開擋路的障礙物,周遭的人全像九柱球的木柱被掀翻在地。
  該怎麼對付那隻怪物?大家搜腸刮肚,隨後意識到戰力差距有著天淵之別,絕望油然而生,他們對上虎怪就是雞蛋碰石頭,毫無還手之力!
  趁他們手忙腳亂還沒爬起來的期間,虎怪又送走一條人命,開場不過幾分鐘,遺留的兵器存量便與人數齊平了。
  一名兩臂紋滿刺青的大漢站起,以扔標槍的姿勢擲出長槍,虎怪靈活閃避,因此那把槍畫出拋物線,尖端很戲劇性的即將落在不遠處的笛子大叔頭頂上。
  不──!
  尤菲米那瞬間腦袋是空白的,他什麼都沒想,身體自行做出動作,跨兩步一記迴旋踢踢開長槍,俐落得簡直不像沒有運動細胞的人,直到兵器落在遠處發出噹啷聲,他都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怎麼回事?剛才動手的人真的是自己嗎?尤菲米沉浸於震驚中,渾然不知此刻的他在笛子大叔眼底究竟為何樣。
  大叔愣住,收腿的藍髮少年表情平靜得近乎冷酷,微微偏頭時眼梢流溢出一抹妖嬈,然而這氣質轉瞬即逝,少年回首看他的神情也是一片茫然,讓他以為上一刻的反差是錯覺。
  「危險!」
  一陣腥風拂過,笛子大叔先一步使出掃堂腿絆倒尤菲米,腦袋結結實實嗑在地上的尤菲米摔得七葷八素,而後充斥腥氣的溼熱液體兜頭澆下,隨手一抹便拭下黏膩的殷紅。
  再抬頭一覷,只見前肢插入銳劍的虎怪怒吼著往旁逃開,笛子大叔顧不得他有沒有腦震盪,藉機拽住他胳膊拖離原地。「好險,你差點就頭身分家了,那怪物的爪子可以把人整個撕爛啊!你不要東張西望好不好!」
  原來,適才虎怪趁尤菲米轉頭時揮出利爪,大叔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粗心大意的他,並順勢捅傷虎怪。
  尤菲米怔怔地注視虎怪咬掉鐵劍舔舐傷口,甚至忘記向大叔道謝。在他撞上地面的剎那,疼痛猶如一道高壓電流劈開大腦中樞,心口隨之異常發燙,彷彿有塊熱鐵塞進了身體,熱度從胸部擴散湧向四肢百骸,刺激他回想起某個被遺忘的記憶。
  他為什麼會忘了呢?明明莫名喪失一大段記憶,他以前竟然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他怎麼能傻到這地步!
  什麼夢境裡的怪動物?笑死人了,那不就是回憶在作怪嗎?
  捱著發高溫的難受,尤菲米如夢初醒,扭身攫住笛子大叔的手,語氣迫切至極。「大叔,拜託!把哨笛借我!」
  「可以是可以啦,但你想要……」可以兩字才剛吐出,尤菲米便動手解開繩結,大有即使對方不答應也要強搶的氣勢。
  拿著銅笛站起身,記憶因重新一遍的回想變得更加鮮明,纖長的手指搭上孔洞,尤菲米一瞬不瞬地緊盯虎怪雙目,笛嘴湊到唇緣。
  外婆當年是如何做的,他現在便要重現。
  輕快高昂的笛聲在血淋淋的競技場響起,相當突兀,有種超脫現實的魔幻感,觀眾和囚犯無一例外,飽含詫異的目光全投向場中吹奏哨笛的少年。
  居於高位的青年放下葡萄,眸色轉深,唇畔勾起若有似無的笑意。
  「先生,有入侵者闖入……」一名執事扮相的男子猝然從暗門現身,由於他行跡詭譎,音量也壓得低,沒人留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
  聽完下屬通風報信,青年教父笑容不減反增,未強制終止表演。
  尤菲米不是很熟練,所幸簡單的曲譜不考驗手指靈巧度,只要練過幾回就能學個七七八八,再憑藉天生對音色的敏銳性,他很快進入狀況,從生澀變為順暢不過俄頃,終是將回憶裡的樂曲分毫不差地重現出來。此笛是學齡孩童玩的玩具,作工談不上粗製濫造,但跟專業樂器也毫無可比性,音域極高,聲調距離「刺耳」僅一線之隔,卻讓人聽著完全不會煩躁。
  『萬一牠們失控,就吹這首曲子安撫牠們吧,包準百試百靈。』
  外婆的指教言猶在耳,他正在下一場豪賭,賭虎怪是不是與印象中的異獸屬於同類型的物種,對特定行為會產生制約反應。
  虎怪毛髮服貼下來,眼底的敵意消褪。
  尤菲米大喜,他賭對了!至於為何法蘭迪豢養著消失多年的異獸,他暫時沒工夫琢磨。
  吹著哨笛走近虎怪,虎怪和順地低下碩大頭顱,並未攻擊他。尤菲米內心直打鼓,血味混合野獸的體騷味腥臭難聞,可他不能把畏怯及噁心表現出來,鼓起勇氣觸摸虎怪的腮幫子,捋一把鬢毛後仍不見虎怪抵抗,尤菲米雙手齊出搔弄牠的下頷,十指都陷進黏滿血液的毛髮間,依照記憶揉按會讓貓型異獸感覺舒服的穴位,享受尤菲米細緻的按摩,虎怪瞇起眼睛伏下來。
  美少年撫摸浴血巨虎的畫面帶來強烈的震撼,眾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把人類當耗子盡情虐殺的虎怪這會一臉舒適地臥著,喉嚨發出低沉的咕嚕聲。
  撫過死箍著牠脖頸的鋼鐵項圈,尤菲米徹底冷靜下來了。
  「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他輕聲詢問,虎怪好似能懂人言,圓圓的耳朵抖了抖。「你幫我,我也幫你。」
  記得外婆說過,這些異獸的智力都不俗,尤菲米慢步退開再次吹奏銅笛,這回曲風激昂許多,恍如激發鬥士戰意的戰曲。虎怪伸展四肢,濃密虎毛像麥浪起伏。
  「衝破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