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顆符石 熟悉的陌生人

　　夜蘭人靜。
　　理應空無一人的內殿，傳來細微的悉窣聲。
　　我、枒里忒、賽洛及洋晞像難民一樣躲在角落的陰影裡。
　　除了枒里忒帶了一大串各屬性的符石外，其他人的穿著都很簡單。枒里忒堅持要帶著他的符石，而他用來說服我的理由是凡事都有萬一。
　　喀。喀。喀。是高跟鞋敲擊石階的聲音。
　　不到幾秒，卡希婭祭司長曼妙的身軀便映入我的眼簾。她穿著一襲白紗，頸肩的金領圈閃閃發亮。手上昂貴的手觸叮噹作響，神紋符石在腰間泛著優雅的色澤。
　　我屏住呼吸，全身緊繃僵直。
　　卡希婭祭司長突然迅速轉頭，瞪視著我們。「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四人全都將目光聚焦在賽洛身上。他微微搖頭，示意我們不要輕舉妄動。
　　說也奇怪，在佇立了幾秒後，卡希婭祭司長竟然就像是沒看到我們似的轉身離開了。在她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後，我才終於鬆了口氣。
　　「卡希婭祭司長為了防止有祭司趁她出去祈禱時侵入她的辦公室，她在每晚出去前都會朝陰影喊一次剛才那句話。有時候一些祭司因心虛就會出去自首，但卡希婭祭司長在他們走出去前根本不曉得有人在那裏。」賽洛向我們解釋卡希婭祭司長剛才的怪異行為。
　　……原來卡希婭祭司長是被害妄想症患者啊。
　　「安全了，我們走吧。」賽洛率先衝出陰影。
　　沙漠的夜晚是很寒冷的。雖然我已經替自己加了件絨毛披風，寒氣還是不斷從冰冷的岩壁滲入神殿。賽洛掏出一把亮銀色的鑰匙，插入門鎖內。我沒有聽到叮噹作響的聲音，看來賽洛並沒有把整個鑰匙串帶來。
　　門靜靜地開了。
　　沒有警報聲，沒有卡希婭祭司長憤怒的尖叫聲。所有我預期會出現的事情全都沒有發生。
　　賽洛熟練的找到燈開關，柔和的白光立刻盈滿室內。「姬娜，妳所說的少年在哪裡？」
　　卡希婭祭司長的辦公室十分乾淨，物品都擺放得井然有序。因為不曉得卡希婭祭司長何時回來，我必須速戰速決才行。相較於外頭，辦公室內十分溫暖，也許是加裝了暖氣之類的東西。我掃視偌大的辦公室，終於在牆邊發現了一具棺材。
　　枒里忒捕捉到了我的視線，他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語。「……妳該不會是覺得他在那裡面吧？」
　　我想起在古希臘裡有一位德爾菲神諭一生都住在不見天日的山洞中。那棺材裡裝的該不會是埃及神諭吧？
　　我和洋晞一起走近棺材。
　　棺材的雕刻很美，側邊的圖案是阿努比斯神站在真理之秤旁測量心臟，不過真理羽毛的部分被挖掉了。我和洋晞一人站一邊，用盡全力卻還是打不開蓋子。「枒里忒，過來幫忙。」
　　枒里忒原本站在離棺材最遠的地方，在我的叫喚下只好百般不情願的來到棺材旁。「我喊到三。一……二……三！」
　　棺材的蓋子被三人掀開，成功平放在一旁。三人往棺材內望去。
　　「咦？」「誒？」我和棺材內的人同時發出驚呼聲。
　　躺在棺材中的是一名十分俊美的少年。
　　除此之外，我還覺得我曾經在那裏見過他……「你是努比學長！」
　　努比學長訝異地眨眨眼。「妳……認識我？」
　　「我在走廊上有看到你的照片。」我支支吾吾的說道。原來兩年前他不是失蹤，而是被自己的祭司長抓來拷問了。
　　努比學長很明顯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我猜妳不姓安？」
　　我清了清喉嚨。「我姓柳，名映雪。在卡希婭祭司長的強迫下改名叫姬娜。」
　　「喲，原來是努比阿。我還在想卡希婭祭司長什麼時候有新寵物了。」賽洛幸災樂禍的晃到棺材前，表情十分輕浮。
　　「……賽洛，幫我一個忙。」努比學長抬起手，我才發現他被銬上了手銬。
　　賽洛用手指一點，鎖鏈便立刻碎裂成粉塵。「你欠我一次。」
　　明明在畫上看到的溫暖棕眸，在此時此刻是凍結的冰冷。我猜想他們兩個可能過去有些過節。努比學長微微點了下頭，便立刻別過臉不去看賽洛。他扶著石棺的邊緣起身，俐落的翻出棺木。我發現他的高級祭司袍已經有些破舊，只剩下胸前的藍寶石依然閃閃發亮。
　　「努比學長您好，我是枒里忒，她是南˙洋晞，我們是柳映雪的朋友。」真不愧是謹守禮節的枒里忒，連自我介紹都不會忘記。
　　「很高興認識你們，我是努比學長。」努比學長瞥了和式矮桌上的座鐘一眼。「卡希婭祭司長再半小時就會回來了，我們必須盡快離開。」
　　「努比，卡希婭祭司長回來後找不到你應該會暴怒吧？你有沒有什麼打算？」賽洛協助大家一起把辦公室恢復原狀。
　　「我自有計畫。」努比學長胸有成竹地走出辦公室。「我有阿努比斯神殿第九條守則的保護。」
　　賽洛無奈的嘆息，一邊鎖上辦公室的門。「這傢伙還真的相信卡希婭會遵守神殿規則啊。」
　　「第九條守則是什麼？」我悄聲問賽洛。
　　「任何祭司都不得公然傷害其他祭司。」賽洛翻了翻白眼，表情十分不以為然。
　　「這不就代表私下傷害是不違反守則的嗎？」賽洛點頭，印證了我的疑問。「這樣卡希婭祭司長就無罪了！阿努比斯神到底在想什麼──」
　　「噓！」賽洛猛然把我拉入陰影裡。其他人也立即照做。
　　然後我聽到了。是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誰在那裏？乖乖出來自首！」
　　努比學長往牆面一推，一間密室便出現在眼前。他安靜迅速的把大家推入密室。
　　密門關上，密室突然變得非常擁擠。
　　高跟鞋的聲音停了。
　　「我知道有人在這裡！出來自首我還比較可能放過你們！但若是被我找到，你們就完了！」卡希婭祭司長在密門外叫囂，但很顯然的不曉得這裡有一間密室。
　　她在密室外至少逗留了十分鐘才相信剛才的聲音只是自己的錯覺。危機解除後，我突然發現自己離賽洛十分近，他深紅色的雙眸就像是流沙，美麗又致命。我瞬間羞紅了臉。「呃……」
　　「……抱歉。」賽洛想退開，但他身後卻是堅硬的牆壁。「努比，可以請你開門嗎？」
　　努比學長揮揮手，密門便打開了。「大家出去吧。」
　　出了密室以後，賽洛學長便催促我們快點回寢室睡覺。努比學長在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了，但賽洛向我們保證他明天一定會出現。我和洋晞偷偷溜回寢室，希望能在早晨警報響起前多補一下眠。
　　來到神殿才兩天，卻已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這麼多事。我有預感我在神殿的日子會越來越有趣。
§
　　喀。喀。喀。
　　高跟鞋的後腳跟不斷敲擊著地板。
　　我發現自己身在卡希婭祭司長的辦公室裡。
　　卡希婭祭司長煩躁的來回踱步，角落的棺材已被炸成碎片。
　　她不停的喃喃自語，我隱約聽到「完蛋了」以及「再不快一點的話就糟了」之類的話語自她口中說出。
　　再不快一點的話就糟了？卡希婭祭司長到底在擔心些什麼呢？
　　卡希婭祭司長突然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盯著碎裂的石塊。「對了，若是利用她的話……」
　　畫面淡去，卡希婭祭司長的身影逐漸被濃霧覆蓋住。
　　一個形體緩緩在我面前匯聚化型，最後形成努比學長的模樣。他訝異的瞪大了眼。「映雪？妳的『巴』怎麼會在這裡？」
　　「巴」是古埃及人對靈魂的說法。有時會趁人類睡覺時擅自出去遊蕩。不過我並沒有預料到會遇到努比學長的「巴」。
　　「努比學長，我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我在書上讀過所有人的巴都是人面鳥身，但努比學長卻是以人形出現。這讓我好奇自己現在的長相是一個人還是一隻鳥。很不幸的我目前是呈動彈不得的狀態，有如被霧凍結了一樣。
　　努比學長並沒有回應我的問題，逕自拉起我的手……爪子……其實我根本就看不到我的手，只是感覺到手被握住而已。「這裡對妳來說很危險，妳必須立刻離開。」
　　我挑眉。「難道這裡對你來說就不危險嗎？」
　　努比學長用手掌往空中一推，一扇門便憑空出現。「醒來之後別向任何人透露妳遇到我的事情，不然我就麻煩大了。」
　　「你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欸。我問什麼問題都會被你無視。」我冷哼了聲。
　　努比學長嘆了口氣，棕眸中有我難以理解的哀傷。「對不起。」
　　「沒事說什麼對不起？我要的是答案……啊啊啊啊啊！」努比學長直接用力把我推入虛空中。
　　接著我便在刺耳的空襲警報中驚醒。
　　四周冰冰涼涼的，後腦杓隱約有種刺痛感。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地板上。
　　唉，我真的該考慮在床邊加個護欄了。
　　空襲警報後並沒有響起卡希婭祭司長的廣播，我猜想新生的掃地工作可能已經在昨天結束了。
　　用完早餐後，緋珝學姊和蘇菲亞學姊領著我們來到正廳，也就是前天點名的地方。正廳內已經有十幾位學長姐們在，他們正壓低聲音交談著。
　　「從今天起，你們的作息將和所有的祭司們一樣。用完早餐後，所有的祭司都要來這裡祈禱，並由卡希婭祭司長主持儀式。」蘇菲亞學姊示意實習祭司們在最後一排跪下。「有沒有什麼問題要問我？」
　　雅絲緹緩緩舉手，手臂還有些顫抖。「這裡……就是所有的學長姊了嗎？」
　　蘇菲亞學姊輕點了下頭。「除了卡希婭祭司長外，所有人都在這裡了。」
　　「這麼少？」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在查覺到自己的失態後趕緊用手摀住嘴巴。
　　「歷年來被分到阿努比斯神殿的祭司本來就很少，你們這屆是五十年來人最多的一屆。」蘇菲亞學姊笑著解釋。
　　「像我這屆只有我一人。」緋珝學姊輕笑。「一個人打掃花園可是件非常無趣的事情。」
　　「那蘇菲亞學姊呢？」我以為緋珝學姊和蘇菲亞學姐是同一屆的。
　　「我是特殊生，沒讀過埃及預備學院。」蘇菲亞學姊神秘兮兮地說道。「其實我今年只有十六歲，跟你們同年。我十四歲時開始在這裡服務，擔任醫療部的成員。」
　　就在此時，卡希婭祭司長優雅的步入正廳，所有人立刻噤聲跪好。
　　卡希婭祭司長的衣著和大家都不同，她穿著一件淡紅色長袍，寬口的衣袖隨著手臂的擺動而搖曳。在她的胸前掛著阿努比斯神賜予的神紋符石，黑曜石在燭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卡希婭祭司長跪在祭壇前，將手掌交疊在胸前。「神聖的阿努比斯神，又是新的一天的開始，請您保佑我們一切順利。另外，神殿在這週增加了六名新成員，分別是枒里忒、凱那、雅絲緹、姬娜、伊凡琳˙迪爾德諾及南˙洋晞。請您守護他們，讓他們走上正確的祭司之路。」
　　熊熊的怒火在我心中燃起。
　　卡希婭祭司長連在向神祈禱時都不肯叫我的真名！
　　枒里忒用同情的目光安慰我，我必須用盡自己的自制力才能壓下即將爆發的怒氣。
　　很好，我和卡希婭祭司長正式槓上了。
　　卡希婭祭司長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承蒙您的幫助，我們終於打敗了為非作歹多年的漠之花。」
　　漠之花是我打敗的！她不但沒提到我的名字，甚至還罰我去掃內殿！
　　阿努比斯神，祢一定要替我主持公道啊啊啊！
　　有人在我身後清了清喉嚨，惹得所有人都轉頭看。
　　努比學長站在門口，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好久不見，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