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碼頭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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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10-19
第三章 碼頭求生
懷裡那塊雜糧餅子,硬得像石頭,陸忍冬卻捨不得大口吃。她每天只小心翼翼地掰下指甲蓋大小的一塊,混著從溪邊掬起的冷水,一點點咽下去。那幾枚帶著母親體溫的銅錢,被她用破布條緊緊裹了,塞在貼身最深處,那是她最後的指望。
雙腳早已磨出水泡,水泡又磨破,與破爛的草鞋黏在一起,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疼。她不敢走官道,只敢揀那最荒僻的小徑,晝伏夜出,朝著記憶中水流的方向,朝著可能有船的地方去。
當她終於嗅到空氣中那股濃重的、混合著魚腥、水汽和貨物塵土的特殊氣味時,她知道,碼頭到了。
眼前是一片她從未想像過的喧囂。巨大的木船如同蟄伏的怪獸,桅桿林立,帆索如織。扛著沉重貨物的腳夫們喊著號子,來回穿梭;水手們在甲板上忙碌,高聲吆喝;還有各式各樣的人——商人、小販、旅客,構成了一個紛亂而又充滿生機的世界。
十二歲的忍冬,瘦小得像一根隨時會被踩倒的野草,瑟縮在角落,滿心惶恐。她緊緊攥著衣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不能慌,她得找到去崖州的船。
她學著那些找活幹的人的樣子,怯生生地靠近一個正在整理繩索的老船工。
「伯伯,」她的聲音細若蚊蚋,「要……要人幫忙嗎?我力氣小,但能幫您理順繩子。」
那老船工抬起渾濁的眼,瞥了她一眼,揮揮手:「去去去,小丫頭片子,別在這兒礙事!」
一次失敗,她退開,等了一會兒,又鼓起勇氣,走向一個正在搬運菜蔬的婦人。
「嬸嬸,我幫您抬吧?」她伸出細瘦的胳膊。
那婦人看了看她,或許是看她實在可憐,嘆了口氣,將一籃輕些的青菜遞給她:「喏,跟緊我,送到那條船上去。」
忍冬連忙接過,緊緊跟上。這是她第一份工,沒有工錢,只在最後得到了一個有些蔫了的蘿蔔。她如獲至寶,小心收好。
她開始用這種方式,一點點地融入這個碼頭。她幫著撿起散落的魚乾,幫著看管暫時沒人照看的小件行李,換來一兩個乾饃,或是一點指點。她不敢直接打聽「崖州」,那太顯眼了。她只豎起耳朵,像一隻警惕的小獸,捕捉著每一個與「南邊」、「海上」、「遠航」相關的字眼。
她睡在廢棄的貨棚底下,蜷在乾草堆裡。夜裡的碼頭比白天更冷,江風刺骨。她抱著膝蓋,聽著遠處船上隱約傳來的、聽不懂的異鄉小調,心裡是鋪天蓋地的恐懼和孤獨。母親的眼淚和弟弟的面容在眼前浮現,她用力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娘,我會活下去的。」她在心裡一遍遍對自己說。
幾天後,她終於在幫一個老漁婦補漁網時,狀似無意地問起:「婆婆,那些大船,是往很南很南的地方去的嗎?」
老漁婦頭也不抬,用長滿厚繭的手指飛快地穿梭:「是啊,有些去閩廣,有些啊,走得遠嘍,聽說一直要到天涯海角,那個什麼……朱崖軍,對,就是那兒,聽說熱得很,林子裡有生番哩!」
朱崖軍!忍冬的心猛地一跳。她記得模糊聽過,那和崖州是一個地方!她強壓住激動,小聲追問:「那……去那邊的船多嗎?在哪兒能找到?」
老漁婦這才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打量了她一下,指向碼頭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喏,那邊,有幾條常跑遠海的福船。丫頭,你問這個做什麼?那地方可不是什麼好去處。」
忍冬低下頭,含糊道:「我……我找我舅舅。」
她不再多問,但目光已經牢牢鎖定了那個方向。接下來的日子,她有意無意地在那附近找活幹,仔細觀察著那幾艘看起來更為高大、飽經風浪的福船。她記下了其中一艘船尾繪著紅色怪魚圖案的船,聽到水手們談論它即將在下次潮汐時出發。
動身的時刻,就在眼前了。
這天夜裡,風雨驟起。豆大的雨點砸在江面上,也砸在忍冬單薄的身上。她卻覺得,這是老天爺在幫她。
碼頭上人影稀疏,看守鬆懈。她藉著雨聲和黑暗的掩護,如同一個沒有重量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溜到了那艘「紅魚」福船旁。貨物正在加緊裝載,準備趁雨夜潮汐出航,場面有些混亂。
她看準一個沒人注意的瞬間,如同一隻靈巧的狸貓,順著垂下的纜繩,奮力攀上了濕滑的船舷,然後迅速鑽進了堆滿貨物的、黑暗的底艙深處。
她蜷縮在一個散發著鹹腥和霉味的角落,用破麻袋蓋住自己,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懷裡,還剩下最後一小塊母親給的餅。
船身開始微微晃動,外面傳來解纜、起錨的號子聲和模糊的吆喝。
船,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