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艾薩．雷登」

第十八章「艾薩．雷登」

　　鮮紅瑟里雅停下動作，瑟里雅冷冷皺眉回頭，望向那緩緩走來的身影。
　　伊娜步伐平穩，白裙在冷風的吹拂下擺動。
　　倒在血泊中的艾薩抬起滿是血污的臉，他死死盯著伊娜，眼神裡混雜著憤怒與困惑。

　　伊娜在他面前停下，靜靜凝視。她眉心微蹙，神情中浮現出一絲出人意料的憐憫，甚至還有淡淡的惋惜。
　　艾薩愣住了。為什麼……為什麼這名少女會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

　　「我曾經以為事情不會演變成這樣，艾薩先生。」伊娜以溫和的聲音說道：「你是個聰明人，一個好人，我認為你該做的，不是來攻擊我們的信仰。」

　　「妳……妳想說什麼？」艾薩勉強撐起身體，用盡全力開口：「妳想要求我，對妳的異端信仰視而不見？」
　　「我已經將所以事情稟報給了主教，我的死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光明女神教一定會……」

　　「不是的。」伊娜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
　　「你去過米戴恩，也看過貧民區的情況，你也深知教堂的腐敗和不作為。」
　　伊娜的話冰冷而刺耳，內容讓艾薩不禁瞪大雙眼。

　　「你甚至直接面對過教會的黑暗。在你出發的前一晚，那場宴會，滿桌的酒肉與教會高層。你也在那裡，而你做了什麼？」
　　伊娜的眼神逐漸冰冷。
　　「你什麼都沒做。你自己也清楚，那場晚宴——那教會的迂腐，就是你心中最恐懼的事吧？」

　　「而你的選擇不是面對它，而是以逃避的方式，另尋他路。」
　　「這讓我對你很失望……艾薩先生。」

　　「妳、妳怎麼知道……？不……我、我是……」艾薩無法反駁，他想起了被搶走麵包的貧民區小孩，與那天晚上——桌上堆積如山，根本吃不完的食物。

　　「不……不！」
　　艾薩渾身顫抖，血沫順著嘴角滴落，他竭盡全力，聲音嘶啞到顫抖。
　　「我承認……我看見了！我看見教會的黑暗、看見他們的貪婪、看見他們對信仰的褻瀆！」

　　他瞪大雙眼，幾乎是咆哮著。
　　「但那不代表光明女神本身！他們的所作所為……不是女神的意思！女神是光——她是正義，是庇護，是……是人們最後的希望！」

　　伊娜沉默，眉頭緊鎖。
　　「我不是不敢面對教會的迂腐……」艾薩的聲音已經微弱，像殘燭般忽明忽暗，「而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對……對！我寧願死在守護信仰的路上……也不會向妳們這種異端低頭……」

　　最後一句，幾乎成了低語。因為他看見伊娜臉上已完全沒有憐憫與婉惜。
　　只剩下冷漠。
　　「所以你還是逃避了，用我們的信仰……你甚至利用了你的神當作藉口。」

　　「你什麼都沒有守護到，那個小孩，跟你一起來的冒險者——還有你的信仰也是。」
　　伊娜緩緩轉過身，離開。
　　「你只是個不敢面對自己恐懼的——可憐人罷了。」

　　在經過瑟里雅時，伊娜輕聲說道：「可以了。」

　　瑟里雅冷冷一笑，眼中沒有絲毫憐憫。
　　「了解。」
　　鮮紅瑟里雅揮舞巨爪。

　　「噗！」
　　血光炸散。
　　艾薩的身體被一擊貫穿，胸膛洞開，眼神逐漸渙散。在生命的最後他喃喃唸道。

　　「我……我到底……」


　　伊娜回到了巨石碑前，正想去看看凱勒的傷勢。
　　「伊娜……不好了。諾伊失控了。」
　　帶著白面具的艾莉絲從樹林中衝出，聲音有些焦慮。

　　伊娜猛然抬頭。
　　「……失控？」

　　艾莉絲點點頭。
　　「他看見其中一個女冒險者被艾德洛殺死——那女冒險者的模樣，好像讓諾伊想起了他妹妹。」
　　「現在的諾伊……陷入狂暴，他已經不像人，我怕他再這樣下去會變不回來……」

　　伊娜心口一緊，立刻轉身快步走去。


　　森林深處，血腥氣味瀰漫。
　　艾德洛的屍體已經被撕成碎片，冒險者屍體散落在四周，泥土被鮮血浸透，腥味刺鼻。
　　諾伊跪在地上，仍維持著獸化，他的面前正是莉希亞殘破的屍體。他臉上哭泣的面具流下血淚，兩張並排的嘴發出嗚咽，鼓脹的胸膛緩慢起伏。他外表看似寧靜，但發出來的氣勢卻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伊娜看著諾伊的背影有些猶豫，既然他身陷在自己曾經的恐懼中——哪怕只是幻影，她也想讓諾伊多沉浸半晌。但她想起艾莉絲的話，伊娜還是決定上前。
　　「諾伊。」她輕聲開口。

　　諾伊猛然轉頭，兩嘴同時發出哭嚎！只見牠手腳並用，快速朝伊娜衝來。伊娜退後一步，她腳底下的影子彷彿慢半拍一樣——停留了一瞬。
　　一隻巨大的野獸從影子中衝出。
　　正是惡勞之獸。

　　惡勞之獸將骨刃角刺向諾伊，卻被他用手抓住，二獸撞在了一起。惡勞之獸肩上的兩隻觸手也沒閒著，一隻纏住諾伊如狼般的獸嘴，一隻圈住諾伊的脖頸。
　　二獸就這麼陷入僵持。

　　但很快，平衡就被打破。
　　諾伊被纏住的嘴，哭聲陡然增大，哭泣的血淚越流越快。諾伊抓住惡勞之獸骨刃角的雙爪一用力，幾乎將牠整隻抬起——接著往旁一摔。

　　轟！的一聲。
　　惡勞之獸撞斷了一棵大樹，纏住脖頸的觸手鬆開，骨刃角被掰斷一枝。諾伊大聲哭嚎，撲到了惡勞之獸身上。

　　伊娜無法，只好在心中請求道：
　　「神。我要借用夢魘之獸了。」
　　「好喔～盡管拿去用。是說，這個諾伊比我想像中還要狂暴欸——雖然他力量是我給的，但不想個辦法控制他不行……」

　　之後神開始在伊娜的腦中碎碎念。說些「浩克」、「黑寡婦」等詞語。
　　伊娜反正也聽不懂，只見她伸出手，整座森林的氣壓陡然降低。暗影以伊娜為中心向外擴散，嚇的原本在伊娜旁邊的艾莉絲——趕緊躲到了她身後。

　　「穆羅納克。」伊娜喊出第一夢魘之獸的真名。

　　地面驟然顫抖。
　　暗影翻湧，像是某種龐然巨物正從地底爬出。伴隨著詭譎的『無聲』，一頭巨大的夢魘之獸緩緩顯形。
　　牠的軀體高大到彷彿足以遮蔽月光，破裂的扭曲面具下，睜開三隻眼睛，四肢扭曲卻穩如山嶽，牠猶如無數惡夢拼湊出的怪物。身上伴隨的暗影翻騰，似乎凝聚著無盡的恐懼。

　　三隻宛如深淵般的眼睛，俯視著染血的森林與諾伊。
　　穆羅納克——第一夢魘之獸。

　　牠的出現令空氣凝固。
　　連風聲都消失了，周圍的蟲鳴、獸吼彷彿被瞬間抹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低沉脈動。

　　獸化的諾伊原本還在惡勞之獸身上，咆哮、攻擊，但見到穆羅納克時卻突然一僵。
　　他渾身顫抖，兩張嘴同時低聲哀鳴，像是野狼見到了真正的狼王。下一瞬，他緩緩伏下身子，趴伏在地，獠牙收斂，血淚停住。

　　伊娜上前一步，走到諾伊面前，伸出手，抵住他那張流血的哭泣面具。
　　她的聲音低沉卻堅定：「冷靜點，諾伊。」
　　啪嗒——
　　面具從他臉龐滑落，重重落在血泥之中。

　　諾伊的獸化快速消退，恢復成人類模樣。他重重倒地，雙眼緊閉，陷入深沉的昏迷。
　　伊娜呼出一口氣，抬手輕輕將他的額前遮擋的頭髮撥開，確認諾伊平安無事。

　　隨後，她再度伸手，暗影翻湧，另一頭新的惡勞之獸從地底爬出。這頭新生的惡勞之獸沉默地蹲下，伸出觸手讓伊娜將昏迷的諾伊安穩地放到牠背上。
　　「走吧，艾莉絲。」伊娜輕聲道，並對穆羅納克鞠躬。
　　艾莉絲也模仿伊娜鞠躬，接著緊跟在她身旁。

　　穆羅納克靜靜佇立在森林中央，直到伊娜與兩名司職離開，才緩緩隱沒於黑暗之中。


　　當她們回到巨石碑下時，鮮血的氣息仍彌漫於夜風，瑟里雅也回到這裡，正冷冷地看著村民們治療凱勒的傷勢。他們看到歸來的伊娜與二司職，先是點頭致意，接著把昏迷的諾伊接過，療傷。
　　四司職雖有兩人掛彩，但無名村的信仰卻更加堅定——這場戰鬥，正是恐懼信仰向外界宣告存在的第一聲鐘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