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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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9-16
晚風從院角的松樹縫裡鑽進來,帶著些潮濕的針葉香。洛寒縮了縮肩膀,雙手插在袖中,站在練功場邊,望著月光下交錯的身影。他記得前世在這裡跪過血,那時天色也是冷的,笑聲也同樣冷。今生他將名字折疊在心裡,卻不願再讓恐懼在胸口生根。
「你這樣站著,像在等人算帳。」一個外門弟子的聲音帶著不屑,語畢幾人便湊了上來。方臻在隊裡笑得燦爛,杜子義站在一旁揶揄,其他人則像看戲般圍成半圈。洛寒看他們一眼,仍不動,像是一塊冰。斷塵在他身後,緊張地咬著手指,眼神不安。
「別來找麻煩。」其中一人伸手,想推洛寒一把,語氣裡帶著試探與輕慢。洛寒的呼吸不急不緩,手指在袖口裡微微握緊。就在那一刻,一道冷聲自黑影處響起:「住手。」
聲音不高,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幾道身影倏然僵住,月光在那位師兄的眉眼間清冷地掠過。沈驍款步而出,白衣如雪,步履平穩,眼神裡沒有怒氣,卻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堅定。
「師兄。」斷塵輕聲叫了一句,像是在將一縷陽光引到他身上。沈驍看了洛寒一眼,眼底的光很淡,卻足以讓洛寒心裡泛起一層不可名狀的震動。那震動既像溫暖也像刺。
他緩步走到洛寒面前,站定,曼聲道:「夜深了,練功場不適合鬧事。若你們無事,散去吧。」語氣平靜,像在說一件尋常的事。那些原本嚷鬧的弟子見狀,全都垂下頭,像遭遇了無形的壓力,匆匆散去。方臻最後一個笑得更淺,眼底閃過一抹細微的不甘。
沈驍收起目光,轉身看向洛寒,臉色平淡:「你回屋吧,夜裡風大,冷著身子要受罪。」洛寒點頭,卻在走時停下,回頭看了一眼沈驍。那一瞬,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細長,並在地上短暫重疊。
回到房中,斷塵坐在床邊,仍是氣喘。洛寒將衣襟裡的名單輕放在胸口,紙角硌得心口微痛。他抬手去擦拭斷塵額間的汗,語氣出奇地平和:「不用怕,今晚我在。」斷塵望著他,眼裡既有慌張也有堅定,像一朵在寒風中努力張開的小花。
夜色如水,難掩心事。洛寒躺在榻上卻無法入眠,紙上那些字在黑裡像小小的火光一閃一閃,他翻看著,思緒回到白日場景:方臻的笑,杜子義的刻薄,還有沈驍出現時的那一抹不顯的蒼涼。他想問自己為什麼會在師兄的注視下有種奇怪的心跳,卻又急於讓自己將所有思緒壓回骨裡。
兩日以後,門派舉辦小比試,讓外門弟子在練功場展示基本招式。此事是檢視基礎也是試探位置的機會,很多人趁機表現,或試探誰的強弱。洛寒並未主動報名,只在場邊低頭練習拆招,目光冷靜。
比試開始,方臻站在場中,劍光閃轉,姿態優雅,台下掌聲一片。杜子義上前挑釁,言詞帶刺,兩人交手招招見血,表面看似切磋,實則暗含試探。洛寒看著這一切,心中評估每一個步伐,每一道空隙。他記錄著誰在攻擊時露出破綻,誰在笑時眼裡有過份的熾熱。
輪到場外的洛寒被點名參賽,他走上場的步伐平穩,與之前的表演者不同,洛寒沒有誇示,只有專注。他與對手交換了數招,招式雖不華麗,卻堅實且沉著。台下有人竊竊私語,有人低聲讚嘆。「他不一樣。」「看那眼神,冷得像刀。」
比試途中,一名挑事之徒突然大聲嘲弄:「洛寒你這樣隱忍是怕輸給誰還是怕被誰看見?」話音剛落,沈驍立於場邊,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只用一個眼神就將空氣壓回了原位。那聲音彷彿從遠處而來,帶著靜謐的重量,驅散了嘲弄。
比試結束,掌聲落下。有人對洛寒竊竊議論,有人投以好奇的目光。洛寒淡然收劍,卻聽到方臻在他耳畔低語:「你總是藏得太深。」洛寒勾唇未答,他把那句話當做座標,記在心中。
幾天後的夜裡,洛寒被叫到執事室。那裡燈火昏黃,掌門與幾位長老端坐。他們提起試煉時候的異樣,說到有人報告在山林中見到奇怪的痕跡與不明鈴聲,並對外門某些弟子的行為表示關切。洛寒靜靜聽著,心裡把那些碎片和名單一一對照。
回去的路上,沈驍於院角等他。夜色濃重,兩人的步伐在石徑上發出輕微的回聲。沈驍遞上藥膏,語氣依舊穩定:「掌門問起,你可有新見?」洛寒握著藥膏一時說不出話,便把最近在林中找到的幾處符痕與粉末交代一遍。
沈驍眉頭微動,目光深了些,卻仍不外露。他聽完後只說:「留心別太靠前。若要查清楚,慢慢來。最危險的往往是看似微不足道的線。」洛寒點頭,將這句話記在心底,像刻下一枚暗記。
某夜,夜半忽聞細碎腳步向內門方向疾行。洛寒與斷塵循聲跟去,發現方臻與幾名弟子在後山祖堂附近低聲議事,提及「觀摩名額」與「如何操控局面」之類的話。洛寒躲在暗處,聽見方臻冷笑道:「待到山林大比,幾個錯位便足以引導掌門視線。」那語氣裡的算計讓洛寒心中緊縮。
他想上前揭發,卻被一股冰冷的直覺按住。這樣的局,不宜莽撞;沈驍早已交代過,行事須慢,證據要全。洛寒咬牙,退回陰影中,等著合適的時機。
時間像一把磨刀石。師兄對他的庇護不只是當面阻止欺凌,有時一句不經意的提醒、或在練功場外的一杯熱湯,都足以讓他免去一次被推下深淵的危機。沈驍不常談心,卻在小事上關照他,像是用無形的線,把洛寒與危險隔開。
在一夜風沉月明之時,洛寒夢見前世的祭壇與血光,被驚醒時,他發現床邊有一盞小燈還在,燈下坐著沈驍,神色疲憊。沈驍見他醒來,只是淡淡道:「你又夢了。」語氣不多,眼底卻帶著一抹莫名的疼惜。洛寒看著那雙眼,忽然明白,他的庇護裡藏著不止責任,還有一種不願被說出口的牽掛。
日子繼續往前走,試煉、觀摩、名單上的新線索如潮水般匯集。沈驍的守護成為洛寒日常的一部分,也漸漸改變了他對世間的理解。從最初的冷漠與計算,他在師兄的影響下學會了在暗處觀察,在人前沉穩。他不是因為有了依靠就放棄了鋒利,反而在護佑與被護之間練出心內的一把劍。
第二日,掌門臨堂時提及近來外門風聲,語氣雖淡卻在每個人心頭鋪上一層壓力。洛寒在廳角聽著,感覺空氣變得更厚,他回想起師兄幾日前在房檐下的囑語:凡事慢一拍,證據要留全。那囑語如今像盾牌,讓他不至於在江湖的試探裡頭頭碰釘。他在心裡暗暗記下幾個名字與時間,像把線頭一個個收攏。
深夜裡,他在紙上畫下師兄那晚的輪廓,筆觸細到不能再細。某一刻,他放下筆,抬頭看向窗外,月色如洗,院子裡的影子交織成一張看不見的網。他知道這張網裡有救贖也有陷阱,而他和師兄正一步步在網上走著,雙腳互相衡量著落點。
夜深時,洛寒在井邊又一次叩問自己:若有一日他必須以劍決斷,是為救贖還是為復仇?他將紙摺緊放回懷裡,感到胸口微熱。遠處寺鐘遲鈍敲落,像在敲打某個即將來臨的日子。明日又是試煉,他合上眼,像在跟自己約定:不管路多艱難,我會走下去,也請師兄繼續守在那裡。
他起身,看見師兄窗下的燈光,像一枚永不熄滅的印記。那燈光令他放心,也令他更警覺。他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