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荒林之中的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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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9-15
晨光如同破碎的金子,透過獵人小屋屋頂那些被歲月和風雨侵蝕出的孔洞,零零散散地灑落在封遂安的臉上。光線在他緊閉的眼皮上跳躍,將他從深沉的昏迷中緩緩喚醒。
他睜開眼,第一感覺是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肩膀、後背、手臂,無一處不在發出尖銳的抗議。昨夜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不是噩夢,而是血淋淋的現實。封家大院衝天的火光,父母決絕的身影,還有那扇沉重石閘落下時最後的光景。
封遂安立刻屏住呼吸,不敢有絲毫動彈。封隨安仍蜷縮在他懷裡,小小的身子隨著呼吸輕微起伏。她蒼白的小臉上淚痕交錯,幾縷濕發黏在臉頰,但此刻卻睡得深沉,彷彿所有的恐懼和悲傷都在這一夜的沉睡中被暫時忘卻。
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每一寸移動都牽扯著傷口,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痛楚。冷汗從他的額角滲出,但他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終於,他將妹妹安然放置在屋內較為乾燥的草堆上,用自己的斗篷仔細將她裹好,確保不會有寒風侵入這脆弱的安眠。
做完這一切,封遂安才緩緩站直身子。身體的每一處肌肉都在尖叫抗議,但他強迫自己挺直脊樑。目光掃過這間臨時棲身的小屋:
四壁漏風,蛛網密布,角落裡一尊殘破的泥塑佛像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詭異。佛像的半邊臉已經剝落,剩下的那隻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
屋外是全然陌生的景象。濃重的晨霧如同乳白色的紗幔,籠罩著深邃無邊的密林。參天古木的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遠處不時傳來不知名鳥獸的鳴叫,時而悠長,時而尖銳,充滿了野性與未知的危險。
「沙沙——」
一陣輕微的窸窣聲突然從屋外傳來,不同於風吹草動的自然聲響,帶著某種刻意的小心翼翼。
封遂安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睡意和疲憊被一掃而空。他幾乎是本能地反手握住一直緊貼在他身側的那柄長槍——父親封子淳在他十歲生辰時贈予的禮物,融合了墨家最高機關術的傑作,名曰「無名」。
隨著一股精準而節制的靈力注入,長槍內部傳來幾聲極其細微的「咔噠」輕響,彷彿無數精密機簧正在蘇醒、嚙合,嚴陣以待。這柄武器比他還要高出些許,通體黝黑,看似樸素無華,但細看之下,槍身上刻滿了幾乎難以辨認的細微紋路,那是墨家獨有的機關符文。
他悄無聲息地移動到牆邊,透過一道寬大的裂縫向外窺視。
霧氣朦朧中,一對幽綠色的光點在灌木叢后閃爍,伴隨著壓抑的低吼和刨地的聲音。緊接著,一頭體型壯碩、獠牙外翻的枯葉妖狼鑽了出來。它的毛色如同枯葉般黃褐相間,完美地融入了周圍環境,只有那雙渾濁的綠色眼睛和不斷滴落涎水的獠牙,顯露出它的凶性。
妖狼顯然已經嗅到了小屋裡的氣息,那雙貪婪的眼睛死死盯緊了破敗的木門。飢餓和領地意識讓這頭低階妖獸顯得格外具有攻擊性。
封遂安的心臟猛地一沉。若是平時,這樣的妖獸他並不放在眼裡。封家的訓練場上有比這更兇猛的訓練對象。但此刻,他傷痕纍纍,靈力幾乎耗盡,而妹妹還在身後沉睡……
絕不能讓它靠近,更不能讓它發出吼叫引來更多危險。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快速掃過周圍環境:破爛的門板、地上的碎石、屋角一堆生鏽的鐵蒺藜——可能是某個獵人遺落在此的。一個冒險的計劃在他腦中迅速成形。
他輕輕將長槍頓在地上,手指在槍桿某處極隱蔽的機括上一按一旋,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咔噠」聲。
緊接著,他猛地抬腳,將地上一塊碎石精準地踢向屋外另一個方向的灌木叢。石塊落地的「啪嗒」聲立刻吸引了妖狼的注意力,它警惕地扭頭望去。
就在這一瞬間,封遂安動了。
他如同負傷但依舊迅捷的獵豹般從破門后竄出,不是沖向妖狼,而是撲向屋角那堆鐵蒺藜。他的動作乾淨利落,幾乎不帶任何多餘的花哨。左手抓起一把鐵蒺藜,右手的機關長槍如同手臂的延伸般遞出,槍尖並非刺向妖狼,而是猛地扎入妖狼身前的地面!
「開!」
他喉間滾出一聲低沉的指令。靈力以一種特定的頻率脈衝式地注入槍身。
「鏗!嗤——!」
一陣短促而有力的金屬摩擦與咬合聲響起。只見長槍靠近槍尖部位的暗紋突然裂開,三片弧形的、邊緣銳利無比的薄刃如同摺扇般瞬間彈射展開,並在下一秒開始高速旋轉。它們形成一道致命的金屬旋風,瞬間將地面攪得泥土飛濺,同時也將封遂安左手撒出的那把鐵蒺藜猛地激射向妖狼的面門。
這出其不意的攻擊讓妖狼措手不及。它剛回過頭,就被劈頭蓋臉的碎石和生鏽的鐵蒺藜砸了個正著。雖然大部分無法破開它堅韌的毛皮,但幾枚鐵蒺藜精準地打中了它的眼睛和鼻子。
「嗷嗚——」
妖狼發出一聲痛苦又憤怒的嚎叫,下意識地閉眼後退。
封遂安根本沒有指望這一擊能殺死妖狼。他要的只是這片刻的干擾和逼退。
他手腕猛地一抖,一股巧勁透過槍桿傳遞。「鏘!」那高速旋轉的三片薄刃驟然停滯、收攏、複位,嚴絲合縫地重新變回堅實的槍頭結構,整個過程乾淨利落,不過瞬息之間。
借著槍身反彈的力道,封遂安不是前進,而是疾退。同時,他空出的左手閃電般從腰間一抹,將最後一件東西——一枚來自父親工坊的、刻著封家印記的金屬令牌——用盡全力扔向了與小屋相反的、霧氣更深的密林深處。
令牌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消失在濃霧中。
妖狼被徹底激怒了。它甩開臉上的刺痛,猩紅的眼睛死死鎖定了退向屋門的封遂安,後肢蹬地,帶著腥風猛地撲了上來。
封遂安已經退到門口,眼神冰冷沉靜如寒潭,毫無懼意。他猛地將長槍收回身前,右手拇指閃電般擦過槍桿與槍頭連接處那個類似古老鎖具的環形機關,向內一按一旋。
「喀啦啦——」
一陣更加複雜、連貫的機括運作聲爆豆般響起。只見那狹長的槍頭從根部開始,憑藉內部精巧的鉸鏈與滑槽結構,以一種充滿機械美感的方式向側後方急速彎曲、展開。同時槍頭尖端部分結構延伸彈出,與彎曲的主體精準扣合,槍桿尾部一小節結構也同時彈出,成為額外的握持點。
剎那間,一柄造型猙獰、弧度驚人、刃口流淌著森然寒光的巨大鐮刀已然取代了長槍,被少年雙手緊握。他雙手分握鐮刀長柄與新彈出的握點,重心下沉,將巨大的新月形鐮刃死死護在身前,擺出了一個絕對防禦、亦可瞬間揮出致命弧光的守勢,如同磐石般堵在破門之前。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臉色因力竭和傷痛而更加蒼白,但那雙眼睛卻燃燒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想進去傷害他妹妹,除非從他屍體上踏過去。
枯葉妖狼撲到近前,它似乎也察覺到了眼前這個人類少年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拚死一搏的危險氣息,以及那柄怪異武器瞬間變形后帶來的截然不同的威脅感,撲擊的動作出現了一絲遲疑。
「啾——!」
就在此時,一聲清越的鳥鳴突然從高空傳來,穿透霧氣。
緊接著,一道巨大的陰影掠過林間空地。那似乎是一只羽翼華美、體型遠超尋常的靈禽。它的出現,帶著一種天然的、上位妖獸的威壓。
枯葉妖狼的動物本能讓它瞬間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撲擊的動作硬生生止住。它驚恐地望了一眼天空,又不甘地看了一眼門口那個如同磐石般的少年和他手中那柄散發著危險氣息的怪異鐮刀,最終發出一聲畏懼的嗚咽,夾著尾巴,猛地轉身竄入了密林,消失不見。
危機暫時解除。
封遂安依舊保持著防禦姿態,緊繃的神經不敢有絲毫放鬆。他凝神傾聽了許久,直到確認那妖狼真的遠去,天空那莫名的威壓也消失了,他才猛地鬆一口氣。
「咳……噗……」
一直強壓下的氣血再也抑制不住,他單膝跪地,用變形成新月鐮刀的武器支撐著身體,一口暗紅的淤血咳了出來,濺落在泥土上。
他劇烈地喘息著,感受著體內空空如也的丹田和撕裂般疼痛的傷口。剛才短暫卻激烈的戰鬥,幾乎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汗水浸透了他的後背,與傷口滲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帶來一陣陣刺痛的灼熱感。
他回頭,透過門縫看到妹妹依舊在沉睡,似乎沒有被外面的動靜驚擾,這才稍稍安心。隨安的睡顏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寧靜,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柔和的陰影,小小的嘴唇微微嘟著,彷彿只是在一個平凡的早晨做著甜美的夢。
這幅景象讓封遂安的心中一陣刺痛。就在昨天,她還能在自家廣闊庭院里無憂無慮地奔跑嬉笑,被母親溫柔地抱在懷裡擦拭臉頰。而現在,他們卻躲在這個破敗的小屋裡,亡命天涯。
他艱難地抬起手,看著手中這柄再次救了他和妹妹性命的武器。父親封子淳將它贈予自己時的情景歷歷在目,那些話語彷彿還在耳邊迴響:
「遂安,此器非僅是殺伐之器,更是守護之杖。其變化由心,存乎一念。墨家之術,不在於機關精巧,而在於運用之妙。望你善用之,守護你心中至重。」
守護……至重……
封遂安的手指輕輕撫過鐮刀的刃口,那冰冷的觸感反而讓他更加清醒。他注意到刃口上沾染了一絲妖狼的血液,正緩緩沿著鋒利的邊緣滑落。他小心地不讓血污弄髒自己的手,從懷中取出一塊尚且乾淨的布條,仔細地擦拭著武器。
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了在家族工坊里度過的那些午後。父親總是耐心地教導他如何保養每一件機關器具,如何調試每一個機簧,如何讓這些精妙的造物保持最佳狀態。
「器物有靈,遂安,」
父親常說:
「你如何待它,它便如何回報你。」
回憶讓他的眼眶微微發熱,但他強行壓下了湧上來的情緒。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霧氣正在逐漸消散。林間的鳥鳴聲更加活躍,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點。這本該是一幅寧靜美好的晨間景象,但封遂安知道,在這美麗的表象之下,隱藏著無數危險。
他們不能一直待在這裡。剛才的動靜可能還會引來別的危險,而皇帝派的追兵也絕不會停止搜捕。他必須儘快恢復一點體力,然後帶著妹妹離開這裡,找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封遂安緩緩站起身,開始仔細檢查武器和身上所剩無幾的物品。他將鐮刀重新變回長槍形態,仔細檢查每一個機括是否完好,確認沒有在剛才的戰鬥中損壞。然後他清點了一下隨身物品:
幾塊乾糧、一個水袋、一小瓶基礎的療傷藥粉、一些零散的機關零件和工具,還有那枚已經派不上用場的封家令牌——他剛才扔出去的只是一枚仿製品,真正的家族令牌在他貼身的衣袋裡,那是母親最後塞給他的。
他小心翼翼地將藥粉撒在幾處較深的傷口上,一陣刺痛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藥粉很快發揮了作用,帶來一絲清涼感,暫時壓制住了火辣辣的疼痛。他又取出一點乾糧,慢慢地咀嚼著,強迫自己補充體力。乾糧很硬,難以下咽,但他知道必須吃下去。
在此期間,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仍在沉睡的妹妹。隨安的睡顏是如此安詳,彷彿所有的苦難都與她無關。封遂安的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欲,他發誓無論如何都要讓妹妹活下去,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這個念頭讓他更加堅定了接下來的行動方向。他回憶著父親曾經教過他的一些野外求生技巧,那些當時覺得枯燥無味的知識,此刻卻成了救命稻草。他觀察著陽光的方向,辨認著幾種可食用的野果和植物,留意著水源可能存在的方位。
當隨安終於醒來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她揉著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顯然還沒有完全意識到處境的嚴峻。
「哥哥,」
她小聲叫道,聲音里還帶著睡意
「我餓了。」
封遂安立刻走到她身邊,將最後一點乾糧遞給她,又幫她理了理凌亂的頭髮。
「慢慢吃,」
他輕聲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吃完我們就得走了。」
隨安乖巧地點點頭,小口小口地吃著乾糧。她看起來比昨晚平靜了許多,但封遂安能看出她眼底深處隱藏的恐懼和不安。她不時地偷瞄窗外,彷彿在擔心那些黑衣人會突然出現。
「哥哥……」
她突然小聲問道
「爹爹和娘親……他們會不會來找我們?」
這個問題像一把刀子刺進封遂安的心裡。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保持鎮定。
「他們會希望我們安全,隨安。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明白嗎?」
隨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淚光,但她堅強地沒有讓眼淚流下來。封遂安感到一陣心疼,十歲的孩子本不該承受這些。
等隨安吃完,封遂安幫她整理好衣物,用斗篷把她裹得嚴嚴實實。他仔細地檢查了小屋周圍的情況,確認沒有立即的危險后,才牽著妹妹的手,踏出了小屋。
陽光明媚,林間的空氣清新宜人,但這美好的景象無法掩蓋他們正身處險境的事實。封遂安緊握著長槍,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隨安緊緊抓著他的手,小小的手掌心裡全是汗。
「我們要去哪裡,哥哥?」
隨安小聲問道。
封遂安望向密林深處,目光堅定:
「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隨安。我一定會找到的。」
前路漫漫,危機四伏。但他看著身邊的妹妹,眼中只剩下不容動搖的堅定。他們的逃亡,才剛剛開始。而在這個陌生的密林中,每一步都可能是生機,也可能是陷阱。封遂安知道,他必須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勇氣,還有父親留下的這柄神奇武器,才能帶著妹妹活下去。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們前行的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彷彿指引著方向,又彷彿在訴說著未知的命運。封遂安握緊了妹妹的手,邁出了走向未知的第一步。
他們的逃亡,才剛剛開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