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命運巧合的相逢

本章節 5525 字
更新於: 2025-09-15
林間空地上,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那道曾驚走枯葉妖狼的華美身影——一只羽翼流淌著青輝的靈禽,緩緩降落在泥濘之上。
周身光華流轉,它的形態在光芒中優雅地伸展、變化,最終化為一個身著羽衣、容貌俊雅中帶著古老威嚴的男子。他看起來年歲難辨,眼神清澈卻深邃,彷彿蘊藏著千年時光。他赤足而立,纖塵不染,目光首先掠過狼藉的打鬥痕迹和那幾滴妖狼留下的污血,眉頭微蹙。
「竟能逼退枯葉狼,雖借了外物,也算機敏。」
他低聲自語,聲音清越如山泉。方才他飛行於此,感受到下方微弱的靈力波動和妖氣,本只是順手釋放一絲威壓驚走妖獸,並未打算介入人族之事。那對逃難的兄妹,於他漫長歲月而言,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微塵。
然而,就在他欲振翅離去之時,目光卻被不遠處草叢中一抹微弱的金屬反光吸引。一種莫名的牽引感讓他改變了主意。
他緩步走去,修長的手指輕輕撥開沾著露水的草葉,拾起了那枚被封遂安當作誘餌擲出的令牌。
令牌入手冰涼沉重,以上等玄鐵鑄就,邊緣處那些極其精密的微型齒輪狀紋路,是唯有墨家核心工匠才掌握的手法。而當他的指尖觸及令牌正面那深刻而熟悉的印記時,他俊雅的臉上那抹超然瞬間凍結,化為難以置信的震驚。
「經緯盤龍印」;中心那閉目盤繞、龍首銜尾的黑龍圖騰——這是封家核心子弟的身份象徵。
「封家……?」
他低沉的聲音里充滿了濃濃的困惑與不解。
「此物……怎會在此?持此令牌者,當是封家嫡系,何等尊崇,為何會淪落至此荒山,與低階妖獸搏命,甚至需棄此信物以求生機?」
他的眉頭緊緊鎖起,心中疑竇叢生。封家與大周皇室關係密切,執掌重要權能,其子弟縱有歷練,也絕無可能如此狼狽不堪,形同乞丐流民!這完全不合常理。
指尖摩挲著令牌上冰冷的紋路,那上面殘留的極細微的氣息——少年人的朝氣、絕望的悲慟、堅韌的意志、以及一種決絕的守護信念——絲絲縷縷,交織成一幅極不尋常的圖景。
一股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這絕非小事。
「封家……莫非出了驚天變故?」
一個驚人的猜想浮上心頭。若真如此,那絕非僅僅是一個人族家族的興衰。封家執掌「禁制」權能,與人族龍氣息息相關,更與妖族古老的領地邊界及數個重要秘境的封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封家若亂,人族內部必起波瀾,屆時……人族與妖族之間那維持了數百年的、脆弱而微妙的平衡,恐將被徹底打破。
想到這裡,羽衣男子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他再也無法將此事視為偶然。
「必須立刻確認!」
他握緊了手中的令牌,眼中清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關乎族群利益的銳利與緊迫。
「得先去封家本宗一看究竟!」
他化身一道青色流光,不再追蹤那對兄妹,而是以驚人的速度朝著封家所在的洛京方向疾掠而去,決心先尋得答案,釐清這突如其來的變局。至於那對倖存的兄妹,此刻在他心中,已從「微塵」變成了可能引發風暴的、至關重要的鑰匙。
日頭漸高,封遂安牽著妹妹,循著水聲,找到了一條清澈的山澗小溪。溪水潺潺,兩岸生長著不少低矮的果樹,上面結著些散發著微弱靈氣的果實。
「寧兒,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吃點東西。」
封遂安仔細觀察四周,確認暫時安全后,才輕聲對妹妹說。他不再呼喚她「隨安」,從決定逃亡的那一刻起,那個名字就必須被暫時埋藏。
墨寧乖巧地點點頭,她確實又累又餓了。哥哥給她取的新名字,她明白是為了保護她,雖然還不習慣,但她會努力記住。
封遂安先讓妹妹坐在一塊乾淨的大石頭上,自己去採摘那些確認無毒的靈果。他又折下一根堅韌的樹枝,用隨身的小刀削尖,站在溪邊,目光專註地盯著水面,試圖捕魚。他的動作依舊帶著傷后的僵硬,但神情專註,彷彿將所有的生存智慧都凝聚在了這一刻。
就在他好不容易叉中一尾肥魚時,一個清脆又帶著幾分好奇和些許傲氣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
「喂!你那姿勢不對,水折射,你要再往下半寸才能叉中哦!」
封遂安全身一僵,猛地回頭,長槍瞬間橫在身前,將妹妹護在身後,眼神銳利如刀地射向聲音來源。
只見溪流上游不遠處,一個身著淺碧色云紋勁裝的少女正站在那裡。她約莫十五六歲年紀,肌膚勝雪,眉眼如畫,一張瓜子臉精緻得如同畫中仙子,雖年紀尚小,已初具令人屏息的風華。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山澗最純凈的泉水,此刻正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好奇和一點點……彷彿發現了什麼有趣事物般的興味,打量著封遂安。她雙手背在身後,微微歪著頭,幾縷俏皮的碎發從額前滑落。那神情,與其說是指點,不如說更像是一個見慣了精工巧藝的人,突然看到笨拙卻認真的嘗試,忍不住出聲提點,語氣里自然帶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傲嬌和理所當然。
這少女,正是微服出宮的四皇女,周疏奕。
封遂安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他飛速地審視著眼前的少女。容貌極盛,氣質非凡,衣著低調卻極致講究。她身邊看似無人,但封遂安那經過生死錘鍊的直覺卻在瘋狂預警——暗處必然有護衛,而且絕非等閑之輩。
周疏奕被他那如同受傷孤狼般兇狠警惕的眼神瞪得微微一怔,隨即卻覺得更加有趣。宮裡的人看她,要麼敬畏,要麼諂媚,何曾有人敢用這種彷彿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撕咬的眼神直視她?這少年眼底深處的戒備和那股子不服輸的韌勁,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她平靜無波的心湖。
她目光掠過他破爛染血的衣衫、蒼白的臉色、以及那明顯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的手臂,又看了看他身後那個被保護得嚴嚴實實、正眨著大眼睛怯生生望著自己的小女孩,心中那點莫名的好感又悄然滋生了一些。
她刻意放緩了語氣,讓自己看起來更無害些,指了指封遂安身後的墨寧,問道。
「你妹妹?」
不等封遂安回答,她又自顧自地接著說,試圖打破這緊繃的氣氛。
「她看起來餓了。你叉魚的手法……嗯,有待提高。瞧見那邊那叢灌木沒?」
她抬手指向不遠處一叢結著累累青色小果的植株
「那是『青玉果』,雖然靈氣稀薄,但果肉厚實,汁水清甜,最能飽腹止渴,比你這半天跟魚兒較勁靠譜多了。」
語氣裡帶著那種自然流露的、見多識廣的優越感。
封遂安緊繃的神經並未因她的話而放鬆,但他沉默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他認得那種果子。他又銳利地掃了周疏奕一眼,見她並無異常舉動,這才極其緩慢地移動過去,快速摘了幾枚青玉果。他先自己嘗了一小口,確認無事,才將剩下的果子遞給眼巴巴望著的墨寧。
「哥哥,你也吃。」
墨寧接過果子,卻沒有立刻吃,而是先遞了一個給封遂安。
封遂安搖搖頭,聲音低沉。
「哥不餓,你吃。」
周疏奕在一旁看著這對兄妹的互動,看著少年那超越年齡的謹慎和深入骨髓的保護欲,看著小女孩下意識的依賴和分享,心中那種陌生的觸動再次湧現。一絲淡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的羨慕,悄然劃過心間。
她不再多話,只是走到溪流上游不遠處,選了一塊乾淨光滑的大石頭坐下,雙臂抱膝,看似悠閑地望著溪水潺潺流過,實則眼角的餘光仍忍不住瞥向那對兄妹。
封遂安見她就此安靜下來,似乎真的只是偶然路過多嘴了一句,心中的警惕才稍稍降低了一絲絲。他沉默地吃著果子,偶爾抬眼看向那個碧衣少女。
她安靜坐在那裡的側影,沐浴在光斑中,確實美得如同畫卷,帶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優雅貴氣。但偶爾,當她以為沒人注意時,會下意識地輕輕晃動著懸空的腳,流露出一絲與她外在氣質不符的活潑與靈動。這種細微的反差,讓封遂安覺得有些……有趣。緊繃的心弦在不知不覺間又鬆弛了一分。
周疏奕也很享受這種奇特的靜謐。無人知曉她的身份,她可以暫時放下四皇女的面具。
時間在沉默中悄然流逝。封遂安恢復了些力氣,回想起少女剛才的提醒,調整角度,終於成功叉起一尾魚。他熟練地生火烤魚,將烤得最好、最肥美的魚腹部分仔細地撕下來,吹涼了才遞給妹妹,自己則拿起那條沒什麼肉的魚尾和魚頭,沉默地啃食著。
周疏奕看著這一幕,忍不住開口,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關切。
「你……你們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嗎?怎麼弄得這麼狼狽?是……家裡遭了災?」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敏感的辭彙。
封遂安的動作猛地一頓。火光映照著他半邊臉龐,明暗不定。妹妹依賴的眼神,少女那雙清澈眸子里純粹的,也或許是短暫的好奇與善意,以及連日來積壓的悲痛、恐懼、憤怒與艱辛……像潮水一樣衝擊著他緊繃的心防。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種極其沙啞的聲音,很低很低地說道。
「家……沒了。」
他停頓了一下,巨大的悲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最終還是模糊地補充了半句。
「……只能逃。」
短短几個字,卻像耗盡了了他全身的力氣,蘊含著無盡的絕望與蒼涼。
周疏奕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家沒了」這三個字,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她的心扉。她看著少年低垂的眼瞼下那深不見底的哀傷,看著小女孩瞬間變得蒼白、泫然欲泣的臉龐,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她心中蔓延。
又一陣沉默后,封遂安緩緩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向周疏奕。
「我叫……墨安。」
他遲疑了一下,選擇了以父姓「墨」為姓,取「安」字為名,既是紀念父親墨子淳,也寄託了對平安活下去的渴望。他指了指妹妹。
「她叫墨寧。」
他選擇「墨寧」這個名字,有著深意。「寧」,安寧、平安。這是他對妹妹最深切、也最沉重的期望。他希望她能從此遠離「隨安」這個名字所承載的、已經被血腥毀滅的過去,遠離那些隨影而來的追殺與動蕩,真正獲得一份寧靜與平安。墨寧,墨家的寧兒,一個寄託著兄長全部守護意志的新生。
「墨安…墨寧…」
周疏奕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兩個名字。很普通,甚至有些刻意樸素的化名。
然而,「家沒了」、「只能逃」、「墨」這個姓氏……這些線索像碎片一樣在她腦中飛速組合……她猛地想起不久前宮中一些不同尋常的壓抑氣氛和隱秘調動,想起父皇近年來對某些權能家族愈發微妙的態度,尤其是……與墨家聯姻的那個家族。
一個可怕而清晰的猜想,如同驚雷般在她腦海中炸開;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狂跳,血液彷彿瞬間凍結。
封家! 是封家出事了! 父皇他竟然……!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的駭然瞬間淹沒了她。她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只能用盡全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微微顫抖的指尖和驟然失血的唇色,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滔天巨浪。她飛快地垂下眼瞼,不敢再看那對兄妹,生怕自己眼中流露出的驚駭會嚇到他們。
她強迫自己冷靜,大腦飛速運轉。不能問……絕對不能問,一旦點破,後果不堪設想。
她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努力擠出一絲略顯僵硬但盡量自然的同情。她的語氣變得格外嚴肅,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鄭重。
「墨安,墨寧……這兩個名字很好。」
她著重強調了這兩個化名。
「記住你們現在的名字。 往前看,好好活下去。」
她沒有解釋為什麼,但那凝重的眼神和語氣,已然傳遞出一種無聲的、強烈的警告和保護意味。
封遂安立刻察覺到了她瞬間的情緒劇變和那句意味深長的告誡。她知道了。她一定猜到他們的來歷了;雖然不知道她如何猜到,但她的話非但沒有惡意,反而像是一種……隱秘的認可和提醒?這個認知讓他的心情極其複雜。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 周疏奕別開視線,望向潺潺溪流,努力讓聲音恢復平靜,轉移了話題。
「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要去哪裡?」
封遂安沉默地搖了搖頭,眼神中掠過一絲茫然。
周疏奕看著他傷痕纍纍的樣子和身邊幼小無助的妹妹,心中那份內疚和同情如同藤蔓般纏繞收緊。她沉吟了片刻,彷彿只是隨口提出一個建議。
「由此往東,大約三百里,群山之中,有座碧云宗。」她的語氣盡量顯得平淡。
「乃是當今有數的名門正派,以劍修聞名,宗風頗為清正耿直。而且……他們向來較為超然物外,與朝廷及各大家族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或許……能提供一個暫時的清靜之所,容身之地。」
她選擇碧云宗,一是因其口碑實力,二是因為其超然地位,三則源於她母親與碧云宗那絲微妙的淵源帶來的好感。
「碧云宗……」
封遂安將這個名字低聲重複了一遍,默默記在心裡。他抬起頭,看向周疏奕,眼神複雜,最終還是低聲說了一句。
「……多謝。」
太陽西斜,餘暉漫灑。 周疏奕知道她必須離開了。她站起身,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兄妹二人。
「天色不早,我……該走了。」
她的聲音恢復了些許清冷,但仔細聽,仍能辨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你們……萬事小心,保重。」
說完,她不再停留,毅然轉身,沿著溪流向上遊走去。碧色的身影在林木間幾個閃動,便很快消失不見。
封遂安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雜陳。這個神秘出現的少女,她的到來和離去都像一陣捉摸不定的風。但「碧云宗」這三個字,就像絕望深淵旁垂下的一根細藤。他收斂心神,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他快速熄滅火堆,仔細清理掉痕迹,拉起妹妹的手。
「寧兒,我們也該走了。往東去。」
周疏奕走出足夠遠的距離,確保那對兄妹看不到后,才對著空氣低聲喚道。
「幽姨。」
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她身後的陰影中浮現,正是面容平凡卻眼神精悍的暗衛首領。
「殿下。」
幽姨的聲音平靜無波。
「剛才溪邊那對兄妹,看到了嗎?」
周疏奕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看到了。」
周疏奕沉默了片刻,彷彿在極力平復內心的波瀾,最終,她的聲音變得清晰而堅決:「幽姨,你親自挑選兩名最得力、最謹慎的人。」 她頓了頓,補充道。
「暗中跟著他們,保持距離,無需干涉他們的行動,只需確保他們能平安抵達碧云宗地界。除非……他們遇到性命攸關之險,否則絕不可現身,更不可被察覺。」
幽姨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訝異,但依舊毫不遲疑地頷首。
「是。屬下即刻安排。」
周疏奕輕輕吁出一口氣,彷彿卸下了一點重擔,但眉頭依舊緊鎖。她再次望向兄妹二人離去的方向,夕陽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她像是在對幽姨解釋,又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低聲喃喃道。
「終究……是虧欠了。這或許……是為……所能盡的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吧。」
她模糊地迴避了主語,但那份沉重的負罪感卻清晰可辨。
話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轉身向著洛京的方向,邁開了腳步。那屬於少女的短暫鮮活迅速收斂,重新被一種壓抑的冷靜所籠罩。
而在她身後,幽姨無聲地發出指令。兩道模糊的身影悄然掠出,遠遠地綴上了「墨安」和「墨寧」的腳步。新的目的地已然在望,但通往碧云宗的三百里路,註定布滿荊棘。命運的絲線,卻已悄然將本處於云泥之別的三人,緊密地纏繞在了一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