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艾德洛」

第五章「艾德洛」

　　伊娜回到了村莊。
　　她尚未走近石碑，便察覺這裡已變了模樣。

　　石碑周圍的血印明顯增加了。有些是新鮮的，仍泛著暗紅色光澤，有些則已乾涸。石碑四周的碎石幾乎被人搬空，地上清出一圈空地。外圍還多了幾根簡易的木樁與粗枝，並在入夜時點燃，讓黑夜中也能看見石碑的輪廓，讓村民在夜裡也能前來低語恐懼。
　　這已經不再是一塊單純的「紀念碑」，而像是一座神聖的祭壇。

　　伊娜剛牽著惡勞之獸靠近，便有村人發現她的身影。他們立刻聚攏過來，眼中帶著期盼與關切。她從馬車上取出粗鹽，分量比眾人想像中多得多，托那位老商人的慷慨，伊娜甚至沒動用父親的銀幣，就換得了足夠的鹽。她將其分發給大家。

　　「妳真的帶回來了……」
　　「這樣足夠撐過整個冬天了……」
　　村民們小聲說著，眼中泛著感激。

　　但正當她俯身將鹽遞給一位母親時，一句與以往截然不同的聲音穿透人群：
　　「……伊娜回來了嗎？那她這次有沒有帶回神的金子？」

　　人群微微騷動，伊娜轉頭望去。
　　說話的是艾德洛——村中那個身材高大、卻最令人頭痛的年輕人。

　　他二十齣頭，態度總帶著幾分慵懶與不屑。父母早逝，童年糟糕，脾氣不好，但這些都不足以成為他終日遊手好閒的藉口。他不務農，不打獵，只等著每次村中收穫，或者換來物資時分上一份。曾有人試著教他耕作或狩獵，但他總是做不到幾天便甩手離去，久而久之村人們不再靠近他、與他接觸。
　　村人雖不喜歡他，但念著他父親的舊情，對他的行為多半選擇沉默。

　　他也是最早信奉恐懼之神的那批人之一。與其他人不同，他的恐懼並非親人離世、疾病纏身或夜裡獨眠——
　　他害怕的，是被瞧不起，是被人控制。

　　對艾德洛來說，信仰神，不是為了懺悔與庇佑，而是為了「獲得力量」。
　　他對恐懼的理解就是：「既然這位神能讓人害怕，那我們也能讓人恐懼。」

　　此刻，他斜靠在一棵枯樹下，嘴角掛著一絲冷笑，看著發放鹽的伊娜，聲音不大，卻足夠讓人群聽見：
　　「妳能召喚那隻怪物，為什麼我們不能有一隻？妳說恐懼是神，難道我們不該讓外面的人也來『敬神』？」

　　「我們不是利用恐懼之神。」伊娜抬起頭，語氣冷靜卻堅定。

　　「不利用——那我們信仰祂幹嘛！？」
　　艾德洛走上前，雙手張開，「妳帶回來這些鹽，讓村裡撐個幾個月又怎樣？那還不如讓神直接賜我們一群怪物，去拿我們需要的東西！」

　　「是妳限制了我們。妳掌握祂的使者，妳就覺得妳能代表祂？我們每個人都有恐懼，我們每個人都有資格得到力量！」
　　他的語氣漸漸升高，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他聲音裡帶著溫度，卻不是信仰的火，而是野心的熱。
　　「妳說恐懼便是神。那我們用祂的使者，去讓人們感受到恐懼——這不就是敬神最好的方式嗎？」

　　伊娜的腦中響起了一陣笑聲。
　　是神——
　　祂的笑聲帶著輕蔑，帶著嘲弄，就像看見馬戲團小丑自以為能馴服野獸。

　　但祂沒有說話。

　　伊娜等那笑聲止息後，才開口，語氣平靜而堅決：
　　「艾德洛，如果你這樣想——那就去求吧，向石碑、向恐懼之神。看祂是否會回應你的請求。」
　　「好啊，那我就去求祂看看，看這位神到底靈不靈。」艾德洛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轉身離開。

　　艾德洛不是說說而已。
　　他真的做了。

　　三天後，離「無用之地」不遠的山林裡傳出詭異怪聲，那裡多荊棘，地勢不穩，野獸也少有出沒，村民通常對那裡避而遠之。
　　但有人遠遠的看到，一頭異常扭曲的生物在那山徑中遊走。
　　牠像人，又像馬。

　　牠有人的身體，卻有馬的腳蹄；是人的頭卻有馬的嘴。
　　全身佈滿蠕動的縫線，手臂被縫在肋骨上。

　　牠的馬嘴無法閉合，眼睛也被線縫上。牠發出的不是聲音，而是「求饒」與「憎恨」混合的哀嚎。
　　那怪物在山林裡瘋狂衝撞、跌倒、掙扎、怪吼。幸好村民們不在那片山林中打獵，那頭怪物沒有影響村民什麼。
　　那不是伊娜召喚的。而是艾德洛用自己的方式「請來的」。

　　或者說——牠，就是艾德洛。

　　奇異的是，村人對這件事幾乎沒有反應。
　　他們依舊打獵、取水、砍柴、儲備過冬的食物、在石碑前低語。
　　沒有人再提起艾德洛，彷彿他從不存在。
　　夜裡，那聲哀嚎偶爾會透過風聲傳來。初時令人不安，但聽久了，人們也漸漸習慣了。有人只是悄聲說：「不要靠近那座山就好。」便繼續忙碌手邊的事。

　　伊娜則在石碑上，刻上了新的一句：
　　「凡利用恐懼者　必為恐懼所噬」

　　她寫完後，沒有多言。只是靜靜站了一會兒，然後離開。
　　那天夜裡，風聲帶來遠方野獸的哭嚎聲——有小孩說那像馬，也有說那像人。
　　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不需要解釋。


　　艾薩・雷登——出身於光明女神教堂，自降生之日便受洗於神聖之泉，額頭被大主教親吻，象徵光之子。
　　他是名牧師——是聖職者，也是冒險者，更是光明女神的守護者。
　　信仰堅定，心性穩重，是少數在世界行走，卻從不被世界汙染的冒險者。

　　艾薩精通神聖法術——可驅逐黑暗、懲戒敵人、治療隊友。
　　同時，他也擅長白刃戰，釘頭鎚揮的沉穩剛猛，盾牌使的堅不可摧，這些都是他對抗異端的武器。

　　但最令信徒與同伴敬重的，並非他的力量，而是他對「信仰真偽」的分辨眼光。

　　他總能看出那些外表虔誠、心中卻空洞的偽信者。他行過荒野、走過戰場，見過異端獻祭、邪教起義，也見過自稱神使的人——利用神之名在暗中行虐。
　　他能看穿偽善的面具，能聽出空洞禱詞的虛假。
　　他的腳步所至之處，異端往往無所遁形。

　　艾薩此行，原本是要前往米戴恩，為這座偏遠城市的冬天，看有無需要幫忙之處。
　　但他卻在途中，因地圖上的一條小路被落石阻斷，意外繞進了一個無名的村落。

　　一座連地圖都未標記、無人知曉、甚至無名的村子——
　　卻在他心中，留下了無法抹滅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