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諸神黃昏：放逐樂園(六)

巴德爾神情陰暗地從奧丁書房走出來，碰到其他神明時又恢復光明神臉上常見的陽光笑容。
奧丁不願意借給巴德爾自己的坐騎斯雷普尼爾是能他早就預料到的事情，他不想讓巴德爾到冥界去找回霍德爾。巴德爾知道奧丁在懼怕預言會實現：當黑暗吞噬掉光明，諸神就會迎來黃昏。
所以他選擇先禮後兵。
先請奧丁考慮跟海拉談談人質的交換條件，而他自己則能趁這段空檔去馬廄偷走斯雷普尼爾。

夜裡，銀灰色的八腳馬斯雷普尼爾忽然聽到馬廄之外傳來響動，接著一人從馬廄上方給火盆通氣的天井跳下來，斯雷普尼爾繃緊神經，八支蹄子不斷地在地面原地踱步，發出陣陣短促的嘶鳴。
「嘿，別怕。」
巴德爾藍色的眼睛與斯雷普尼爾對視，手輕輕撫摸斯雷普尼爾的腦袋。光明神對動物的親和力使他能夠輕易地安撫對方，馬匹漸漸平靜下來。
「幫我一個忙好嗎？」巴德爾打開馬廄柵門，拿起掛在門外的鞍具，搭在斯雷普尼爾的背上：「我需要你跟我到冥界去一趟。」
聽到「冥界」二字，斯雷普尼爾抬起頭，用驚疑的目光瞪著巴德爾。
「齁齁齁——」
斯雷普尼爾發出短促的噴氣音，一邊搖著頭一邊往後退回自己的馬廄。
巴德爾挑眉，理所當然地說：「我就當你是同意了。」
此刻，斯雷普尼爾無比痛恨自己不能說人話，不然牠絕對會開口大罵眼前不講道理的惡霸。斯普尼爾馬蹄快速後撤退到馬廄的角落，頗有一種自己打死也不跟去的架式。
巴德爾拉下斯雷普尼爾的韁繩，讓牠與自己四目相交，與以往總是擺出一副親近友善笑容的模樣完全不同，光明神冷酷的表情把斯雷普尼爾嚇得瑟瑟發抖。
對方看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死物。
巴德爾緊拉韁繩，咄咄逼人地威脅：「不要想靠大聲吼叫把附近的警衛叫來，我已經在四周施展隔音的屏障，你怎麼叫都不會有人來找你的。」
「八腳神駒」斯雷普尼爾欲無淚。
——光明神何止是不講道理的惡霸？是超級大惡霸！

★

在冥界枯木林邊緣，霍德爾等人正在試著生火，儘管在被人追捕的情況下生火可能不是個好主意，但是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就算是不需要吃飯睡覺的靈魂狀態也承受不了。
「嘿，我們都已經死了，居然還會覺得痛、覺得冷，你們說奇不奇怪？」
歐菲納往篝火排著石頭，每間隔一個拳頭再排一塊。
「嘎嘎，冥界本來就沒有合理性，我們都要死了才會到冥界，不能用活著的環境來思考吧。」
伯雷克嘴上叼著根樹枝吐到篝火旁的地上。
「排好啦，我們要怎麼生火？沒帶火石，這裡又這麼冷。」
霍德爾抬起手，在篝火上方開口呢喃著對其他人來說非常生澀難辨的音節。
「ᚠᛟᚱ（Fōr）。」
篝火的枯枝瞬間燃起火焰。讓其他一人一鳥驚呆了。
歐菲納驚喜地盯著那搓小小的火苗：「這是魔法吧？你剛剛唸的是盧恩符文的音節對不對？就像吟遊詩人常常在故事裡提到的神秘魔法師！」
伯雷克則是淡定很多，畢竟先前他已經知道霍德爾是神族了，這點小技巧還嚇不倒他。
霍德爾沒有說話，只是朝篝火上方伸出手，感受剛升起的火焰熱度還有些不足。
「能幫我再找些柴火來嗎？」
「好！」
「嘎！」
歐菲納高舉著握成拳狀的右手，興致高昂地朝前進森林：「小白，我們來比誰撿的比較多。」
「嘎嘎、誰是小白嘎！！」
霍德爾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等兩人離開後笑容才漸漸地從他的臉上消失。

盧恩符文在冥界是有效的。
盧恩符文是奧丁在世界樹上發現的法則文字，每個字詞都蘊含著世界的規則。冥界是世界樹的根部，理所當然是世界樹的一部分，可是自己的神力卻被冥界壓制，神族與生俱來的神力和符文裡蘊含的力量是不同的東西嗎？
自己該怎麼做才能恢復力量與視覺？
還有巴德爾…自己在被處死之前看到他的靈魂，他現在還活著嗎？還是也已經死了，來到冥界？
洛基為什麼要殺死巴爾德爾並且陷害自己？
霍德爾需要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只感覺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從何下手。
聽著火焰劈哩啪啦的聲響。
想起自己與好友伊達坐在酒館裡，坐在對面臉上浮現微醉紅暈的青年面帶笑容，一手撐著頭，另一隻手拿著啤酒杯用小指指向燃燒的壁爐說：霍德爾，或許對神族出生的你來說很不合理，不過這裡的人們相信壁爐裡傳出火焰跳舞的聲音，是火神洛基正在惡作劇喔。
——吾友啊，你是否也還在此處徘徊？
在冥界颳起足以凍結靈魂的冷冽寒風之下，霍德爾感覺身心都更加冰冷。
黑暗神是會帶來災厄的神。
黑暗神是開啟諸神黃昏的開端。
為了讓自己不再拖累到其他人，他只能繼續前進，反抗冥界之主海拉。海拉的死者之國亡靈無數，幽冥戰士更是乘百上千，在這些戰士之上還有過去死去的英雄化成的菁英戰士。
他必須變得更強，強到得以戰勝海拉，讓自己與一眾落入冥界的靈魂擺脫海拉的控制。
霍德爾拿起長劍準備練習，他看見不自己在劍上反射出的面容陰沉且堅定。
他擺好架式回想起不久前與幽冥戰士的戰鬥，對方的腳步聲、身上的氣息、空氣的震盪、周遭黑暗元素給予的回饋，慢慢捕捉戰鬥的節奏感。
蒐集柴火的歐菲納抱著一大捆枯樹枝回來，遠遠看見空地前黑髮的青年手握灰藍色的長劍，身形在一片枯木林中流轉，優雅的姿態隨著步伐變化長劍的劍式跟著改變，劍鋒折射冷冽的寒光，提醒觀看者美麗中蘊藏的危險。
感覺到他人的氣息正在靠近，霍德爾收回長劍。
歐菲納已經把樹枝放到火篝邊的地上，一屁股坐在倒掉的樹幹上：「你之前說自己很少拿劍吧，但我從你劍的威勢和熟練程度感覺你是用劍多年的老手耶。」
霍德爾輕輕地搖頭，語氣有些複雜的回憶：「我以前常常練習，但是沒有真正的上戰場實戰過，實話說來，在幽冥戰士攻擊我時我很緊張。」

一段時間後伯雷克也飛回營地，他沒有帶柴火回來，只是飛到火篝旁邊取暖，身體微微顫抖，彷彿冷到被凍壞了。霍德爾敏銳地注意到伯雷克的樣子有些心事重重，出於隱私也是因為霍爾德爾不擅言詞，他沒有追問伯雷克去哪裡了。
他不知道，伯雷克的異常會是之後的隱患。


冥界沒有日夜之分，不過確實有類似晝夜交替的現象，有段時間上方灰色的天空會比較明亮、有段時間變得晦暗深沉、一輪紅色的月會高掛在遠處的天空。
「霍爾……」
聽到微微的低喃聲，霍德爾從篝火前站起來，順著聲音經過已經蜷縮在地上睡覺的歐菲納身旁，歐菲納閉著眼睛嘴角輕輕地叨念著什麼：「烤雞，別跑啊烤雞……啊飛走了。為什麼都熟了還會飛，欺負人嘛。」
霍德爾仔細聆聽嘴角不禁揚起笑意。
霍德爾站在縮成一團的歐菲納前方半晌，脫下身上的外袍，小心翼翼地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蓋在歐菲納身上，雖然不知道靈魂狀態下的衣服是否能夠抵禦冥界的寒氣，不過了勝於無。
「霍爾……」
他又聽到了一次聲音，那熟悉的聲音。
霍德爾腳步急促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在遠處隱隱有水聲傳來，那是一座霧氣盤踞著的湖泊。湖邊站著一個白色衣服的人影，金色長捲髮隨興披散在身後，藍色的眼眸依舊朝氣十足。
即使霍德爾看不見，憑藉著與自己兄弟從小到大的相處，熟悉的氣息讓霍德爾馬上認出對方，忍不住失聲喊出對方的名字：「巴德爾！？」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來接你離開冥界的！」巴德爾聲音帶著喜悅與急切：「必須趁海拉發現我們之前快點離開這裡。」
「來接我的？」這麼說來巴德爾真的沒有死嗎？
他聽見巴德爾的腳步聲走了過來，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腕。

奇怪、不對。
霍德爾下意識揮開巴德爾的手，後退幾步。
對方的聲音是巴德爾的聲音、氣息也是巴德爾的氣息，但是對方卻讓霍德爾有種極度不適的違和感。
他感受不到眼前的「巴德爾」與他的靈魂之間有任何連結。

雙子神在神族當中是非常少見的存在，神族的誕生方式多半是從自然環境或母神體內誕生，這之中即便是相對互補的存在也會間隔一段時間誕生，如希臘奧林帕斯神族的月神阿忒米斯與太陽神阿波羅，阿忒米斯先誕生於阿波羅，極少數會出現同時誕生的雙生子。
雙子神在誕生那一刻就會在冥冥之中與對方產生互相連通的感應，這份特殊的聯繫讓霍德爾第一時間清醒過來。

「你是誰？」霍德爾拔出劍指向對方。
「霍爾是我啊！」
偽裝成巴德爾的東西語氣有些受挫和委屈，就像是以前巴德爾犯錯時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常有的態度。
「霍爾你討厭我了嗎？」
霍德爾緊咬下唇，為了不在被那個東西蠱惑，霍德爾果斷地朝它揮出長劍。
在對面的「巴德爾」臉上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湖面的霧氣被一道巨大的觸手破開，伴隨著帶有怨恨與惡意的低語，觸手以雷霆之勢砸向霍德爾所在的地面，霍德爾敏捷地跳開。
從觸手出現那刻彷彿是打開了什麼可怖的開關，周圍原先安靜的環境變成鬼魂嚎叫的地獄，零碎而尖銳的叫聲猶如無數的靈魂正在被刨刀刮成碎末，使聽覺敏銳的霍德爾耳膜一陣刺痛。
這些霧有致幻效果，是那隻觸手怪吐出來的東西，是它吃剩下的靈魂殘渣。
眼前模仿巴德爾的生物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敗露也沒有再維持偽裝的必要，身形化成一攤黑水收進湖泊中，整座湖泊收縮後高高的拉伸變成一大團黑色的不可名狀之物。
周邊的黑暗元素發出無聲的高頻震動，彷彿在警告霍德爾。
霍德爾彎腰避開前方觸手的橫掃，控制黑暗元素纏住對方，替代喪失視覺的霍德爾透過神力觸摸捕捉對方的形體。那團東西的真身是一隻極為巨大的烏賊。
「克拉肯嗎？」
霍德爾的外公來自華納神族的海神尼奧爾德曾在他們睡前說些關於海洋的故事，尼奧爾德尤其喜歡用關於大海的恐怖故事來嚇嚇兩個還在懵懂年紀的小孩子。
其中就有類似巨型烏賊的描述，「克拉肯」是陰險狡詐的海怪總稱，它們沒有軀幹只能在海底用頭及腳來走路，它們喜歡潛伏在水域攻擊路過的船隻，用那粗大而細長帶有倒鉤的吸盤將船隻絞緊，在水手們的絕望吶喊中將船隻拖入海底深處。

如果是的話反而好辦，克拉肯在陸地上發揮不出原本的實力。
想到此處霍德爾以左手撿起地上的樹枝。
「ᚠᛟᚱ（Fōr）。」
樹枝燃起熊熊烈火，霍德爾毫不猶豫將燃燒的樹枝丟向克拉肯，克拉肯發出一聲哀叫，急忙後撤，顯然它抗拒火焰帶來的高溫，霍德爾聽聲辨位，跳上烏賊的觸手，抓準時機，對克拉肯的眼睛發起攻擊。
「嘰咿咿咿——」
長劍刺穿克拉肯的其中一隻眼睛，克拉肯發出強烈的哀鳴，觸手狂舞，如同一把巨型耙子犁過地面，濺起一人高的碎石塵埃。
克拉肯僅剩的一隻眼以怨毒的眼神盯著這個不斷在自己身上竄上跳下的小東西。
它奮力的想抓住對方生吞入腹，那小黑人卻像是腳底抹了油般輕鬆地躲過自己的觸手，不知不覺克拉肯的觸手竟然打結在一塊，動彈不得。
克拉肯驚愕地看著小黑人朝它的前額步步進逼，而自己那些沒用的觸手怎麼也無法掙脫對彼此間的糾纏，終於帶著黑暗神力的長劍刺穿了克拉肯的眉心，搗毀克拉肯的神經中樞。
克拉肯在尖嘯聲中化為一攤黑色的液體，迷霧散去，空氣中亡魂的低語也逐漸消散殆盡。
灰色的天空逐漸變得明亮，遠方的紅月沉入地平線，象徵著冥界的時間又到一個新的循環。
霍德爾站在黑色水坑的中央收起長劍，微微握住自己沾染黑色液體的雙手，放開，握住再放開，反覆持續了好幾遍，像是在記錄亦是在回憶中學習。
霍德爾握緊雙拳。
他能辦到的，他會變得更強悍，如果巴德爾現在被關在海拉的城堡，他絕對會去拯救巴德爾。


【待續】

(作者:冰鳩 原創星球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