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諸神黃昏：放逐樂園(七)

短篇-諸神黃昏：放逐樂園(七)

冥界大雪山脈，與山下陰涼微冷的空氣不同，當人們通過稜線往上攀爬一段距離便會感到極大的溫度落差，山腰處颳起嚴寒的風，一旦裸露在外的皮膚接觸到寒風，會感到如灼燒般的寒冷與疼痛，猶如正在被冷空氣炙烤。
霍德爾緊攏著自己的衣袍承受著冰冷如刀割的寒風，一步又一步踏著岩石，終於來到山頂。
山頂空曠荒涼，黑色的火山岩地被厚重的冰殼覆蓋，迷霧在低處翻滾，周圍沒有樹木花草只有貧脊的岩地，彷彿是一個全然灰白的世界。
「好冷喔。」
歐菲納感到全身被滲人的冷氣包圍，摀著雙臂顫抖。
「你說那個天使告訴你在這裡可以找到幫手？但是我什麼都沒看到耶。」
霍德爾停下腳步，開口詢問她：「你有看到湖泊嗎？」
歐菲納搖了搖頭，開始形容自己看到的場景：「沒有，只有一大片被雪覆蓋的結冰平原。」
在路上得知霍德爾其實看不見後，歐菲納也跟伯雷克一同肩負起視覺偵查的工作。
「嘎，奇怪了，畫家先生不是說有一座湖泊？」伯雷克從高空中飛下來停在岩石上四處張望。
「應該是在下面。」霍德爾望著被薄霧覆蓋的冰原開口說到。
通過踩踏回饋的震動，他能感覺到下面不是實心的岩盤。
咻——
猛然，霍德爾的預感向他發起警告，一支骨箭擦著他的側髮飛過。
接著又是一根箭矢朝他而來。
「嘎嘎，是海拉的追兵。」伯雷克驚恐的拍動翅膀掉下一些白色羽絨。
迷霧深處，黑色騎士的身影顯現。
隨著騎士逼近薄霧逐漸散去，他身披漆黑鎧甲騎在馬背上，頭盔底下的骷髏面孔森冷慘白，眼窩燃著幽藍火焰，帶領數十名幽冥戰士踏響鐵靴，長槍與盾牌的撞擊聲如雷霆般擴散。
從氣息來判斷，對方是個不可小覷的角色。
「怎麼會這麼快，我們不是已經在山下甩掉他們了嗎？」歐菲納看了一眼霍德爾，轉頭看向黑甲騎士吞了口口水。
那個穿黑色盔甲的是海拉底下的英靈戰士。他們的麻煩大了。
追兵如潮水般逼近。
霍德爾一行被逼退到冰湖之上。冰面被凍霜覆蓋，踩上去便傳出低沉的裂響。
黑甲騎士騎馬舉著長槍匹朝霍德爾直衝而來，歐菲納剛才就說四周沒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形，霍德爾只能拔出長劍背水一戰，馬蹄踏著霜雪在湖面上扣扣作響。
長劍與長槍交鋒之時——
轟！
冰湖傳出一聲巨響，猶如蜇伏於底下的巨獸甦醒，厚冰猝然裂開，網狀的裂紋朝周遭瘋狂蔓延。
霍德爾腳下猛然崩塌，他失去平衡，整個人墜入冰冷黑暗的湖水。湖水刺骨的寒意瞬間貫穿全身直擊神魂，泡在水中的皮膚劇烈灼痛，四肢逐漸僵硬。
更勝於此的是在幽深的湖泊中，無數隻灰白半透明的手，從湖底伸出，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腳踝、衣襟。
冰水中傳來哀號，那些亡靈的臉孔在渾濁中浮現，他們的眼睛空洞，口中流洩無聲的悲鳴。
霍德爾終於明白，被海拉禁錮於結霜之地的亡靈們就是湖底下這些靈魂。
他們不再能前往輪迴，只能被困於冥界冰湖的深處，日夜沉淪，漸漸失去原本的記憶。
而現在，他也正在被拖往同樣的深淵。
霍德爾的身體不斷下沉，四肢被冰冷的手緊緊拉扯。哀號的聲音在他耳邊交錯迴盪，像持續百年、千年未曾停歇的哭泣。寒冷已讓他的思緒逐漸渙散，意識與身體一同沉入深淵，逐漸模糊。
就在這時，陰暗的湖心深處，一抹金色微光突兀閃現。
光芒並不耀眼，卻在死寂的湖底顯得無比真切，有人在呼喚著霍德爾逐漸沉淪的靈魂。
他將自己的神力投放到湖底，才摸清那是一把古樸長劍的碎片，數塊碎片散落在湖底淤泥之中，像是原本為一體的長劍曾遭到摧枯拉朽的巨大力量撞擊，導致整把武器支離破碎。
當霍德爾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劍身時，他心臟猛然一震。
那是奧丁的神槍——岡格尼爾的氣息。長劍斷裂處是奧丁的長槍曾觸及過的痕跡。
霍德爾的腦海浮現出傳說——
眾神之王奧丁曾賜與英雄「齊格蒙德」一把名為「格拉姆」的聖劍，聖劍有著神力加持無堅不摧。齊格蒙德靠著聖劍戰勝無數戰士與怪物。
但是好景不長，西格爾國王嫉妒齊格蒙德擁有這把強大的聖劍，為了搶奪聖劍屠殺他的族人，看著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們因為國王的貪婪而死去，從此齊格蒙德陷入無盡的仇恨之中，此後的人生都是為了殺死西格爾國王為他的親人復仇。
奧丁認為齊格蒙德的復仇牽連到其他無辜的人是不正義的，不符合英雄的標準，於是在他跟西格爾國王決鬥時用岡格尼爾斬斷了格拉姆，收回他對於齊格蒙德的庇佑。格拉姆四分五裂後碎片流入各方勢力的手裡，沒想到也被帶到冥界。
「它怎麼會在這裡？」
灰色的手仍在拉扯他，嘶喊的亡靈纏繞不去。可那一瞬間，他彷彿聽見劍刃碎片傳來低沉的嗡鳴，像是從古老歲月裡傳出的呼喚。
那呼喚並非來自眾神，而是來自於長劍自身的意志。
它是一把英雄之劍；它想要取回曾經的榮耀，拯救眾生。
那是傳說武器不甘自身被埋葬於此的無聲怒吼。
霍德爾的心跳加速，他往下游去，顫抖的伸出手，想觸及劍的碎片。
然而，當指尖將要碰觸劍刃時，冰湖下的黑暗猛然翻湧，數以百計的亡靈狂亂的流竄，彷彿不容他獲得這份力量。
金光再度炸開。
格拉姆喚回了霍德爾被冰冷湖水奪去的思考能力，他發現周遭的亡魂是在悲傷地低語。
祂們哭泣著說出自己的悔恨、希望能見到自己的家人。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還想再見妻子一面。」
「媽媽，嗚嗚嗚…。」
「拜託誰來都好，請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誰來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拜託誰都好、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繼續在這裡、救救我救救我、好痛苦、救救我。
霍德爾忽然明白他們並不是想攻擊自己，只是太寒冷、太悲傷了，就像溺水的人會抓住浮木般，祂們只是胡亂地抓著從掉入湖中的霍德爾，渴望汲取他的生命力溫暖自己。
感受到祂們的悔恨與痛苦，原先還對於挑戰海拉猶豫不決的霍德爾逐漸明白自己該走的道路。
「我會拯救你們的，我會拯救你們所有人。」
像是在回應霍德爾的決心，湖底的聖劍格拉姆忽然發出強烈的亮光，同時被棄置在湖底那些英雄們的武器和裝備也全部像是受到感召般化成白光被格拉姆吸收，融合在一起。
在冥界意志的認可下重鑄成一把全新的武器。
那長劍緩緩自湖底升起，劍身上流轉著銀白色的光華，宛若月夜倒映在冰原之上的清輝。劍刃修長而優雅，劍脊鑲嵌著一道宛如星辰軌跡的細痕，隨著湖水震顫，折射出無數碎光，如在黑暗中綻放的晨光。
以死去的英雄們的武器為鑄材、無數亡靈們的祈願，在冥界的加持之下它已經完成了蛻變，不再是原本的聖劍格拉姆，而是一把嶄新的神劍。
當劍柄輕觸霍德爾的手心，冰冷的湖水彷彿瞬間退去，一股澄澈而熾烈的力量湧入他的內心，照亮他原本因凍僵而變得麻木的靈魂。
霍德爾伸手握住新鑄造的長劍，緩緩開口唸出長劍名字：「西格迪爾茲。」

在冰層之上的湖面，幽冥戰士包圍歐菲納跟伯雷克，將一人一鳥圍在中心。
「我真想不到你居然會出賣霍德爾！」
即便被一堆幽冥戰士包圍，歐菲納仍是怒氣沖沖地抓著準備逃跑的白渡鴉。
白渡鴉一邊掙扎一邊惡狠狠地盯著歐菲納紅色的眼眸子：「嘎、我才想不到你居然是……」
轟——
冰層破裂濺起大片水花，靠近破裂中心的幾名幽冥戰士瞬間頭身分離，化為一攤碎冰。
一抹黑影跳上湖面的浮冰。
「霍德爾！！」歐菲納露出笑容、伯雷克則不敢置信。
霍德爾黑髮與長袍都被湖水浸溼，看起來有些狼狽，他的右手握著一把散發華美銀光的長劍，將長劍舉過胸口，與自己的眼睛齊平。
「來吧，我會解放這裡的靈魂。」

★

巴德爾被奧丁懲罰在自己的房間關禁閉。
他企圖騎著斯雷普尼爾到冥界接回霍德爾的計劃，在奧丁的眼皮子底下無所遁形，才剛騎到彩虹橋，留著金色大鬍子的守衛海姆達爾直接把他攔在彩虹橋上，讓英靈護衛們把他押送回阿斯嘉德城堡。
巴德爾在自己金碧輝煌的房間中踱步，他還是錯估奧丁的謹慎程度。如果不藉助神的坐騎跨越冥界大門，生者無法以正常的狀態下到達冥界。
巴德爾煩躁地將雙手重重拍在書桌上，旁邊皆是一本又一本關於冥界的資料。
自從巴德爾做了自己會死亡的夢境，阿斯嘉德的神后芙雷雅便命令天底下所有的事物都不能傷害光明神，所以即便巴德爾想要藉著武器自縊也做不到。
一本封面是草藥的褐色羊皮書冊落在書桌上。那是一本紀錄煉金術與草藥學的書籍。
除了……榭寄生。
巴德爾立刻快速地翻閱煉金書籍，那是他當初為了假扮成煉金術士，而買來學習煉金的專業術語。
翻到榭寄生那一頁，書本的筆記上面寫著：「榭寄生含有毒素，服用者會心率下降，血壓降低。服用過量會呈現出一種瀕死的狀態，個體症狀嚴重者可能導致死亡。」
巴德爾緊皺著眉頭思索：「或許，可以用它來製作一種假死藥水，讓我能以靈魂的狀態到達冥界。」

【待續】

(作者:冰鳩 /原創星球 連載)

*英雄「齊格蒙德」是英雄「齊格菲」的父親，「齊格菲」是北歐史詩《尼貝龍根指環》打倒惡龍法夫納的英雄。齊格菲的劍「格拉姆」是蒐集他父親被奧丁擊碎的劍，委託矮人重鑄而成。
格拉姆的神話可能與英國神話中的「石中劍」Excalibur 有關，因為格拉姆被奧丁插在一棵樹上，只有英雄齊格蒙德才能從樹上拔出它，就像 Excalibur 只能被真正的英格蘭國王亞瑟王拔出來一樣。

*Sigurdýrð (西格迪爾茲)：古冰島文的Sigur（勝利） 、 Dýrð（榮耀）。

*槲寄生毒素。這一類化合物被考量是否能作用於心臟並作為降血壓藥物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