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不是回到高中時期了嗎？

　　「高承熙。」
　　…誰在叫我？
　　意識像是在一團混沌的濃霧裡掙扎，周圍一片漆黑，沒有任何光線，也沒有任何聲音，但我卻感覺到一股異常的熱度。那熱度彷彿來自四面八方，將我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悶熱得讓我快要窒息。我的身體像是在蒸籠裡，每一寸肌膚都滲出汗水，黏膩的感覺讓我感到無比地噁心，卻又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高承熙！」
　　那聲音變得更近，更急促，像是在耳邊大聲呼喊。這聲音……好像有點耳熟，是誰？是誰在叫我？腦袋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就是逃離這令人作嘔的黏膩感。
　　「喂——高承熙！」
　　那聲音猛然提高，像一道閃電劃破了我的意識。我的身體猛地一顫，彷彿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拉扯著，硬生生地從那片黑暗中被拽了出來。
　　我奮力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熟悉的景象——斑駁的木製課桌椅，被陽光曬得有些泛黃，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粉筆灰與木頭的氣味。
　　我的身體還維持著趴在桌上的姿勢，臉頰貼著冰涼的桌面，額頭上沁出的汗水打濕了桌面一小塊區域。
　　……等一下。
　　為什麼我會從課桌椅上醒來？
　　「真是的，高承熙，你要不要太誇張？今天結業式你也能睡？」
　　那聲音清晰、高亢，帶著一絲不滿與無奈。
　　是個女聲。
　　我緩緩地轉過頭，視線掃過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一個身穿藍白相間制服的女孩正叉著腰，沒好氣並冷漠地瞪著我。她的制服上繡著深藍色的邊線，裙子是格子百褶裙，領口打著一個規規矩矩的領結，樣式樸素卻充滿了青春的氣息。
　　這……這不是我高中的女生制服嗎？
　　等等，高中？
　　為什麼我會回到高中？
　　我的大腦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像是被一股巨大的衝擊波擊中。我來不及思考那女孩的話語，視線迅速望向四周。
　　黑板上，一串歪斜的板書還未擦去；頭頂的日光燈管發出嗡嗡的聲響；牆角那台老舊的電風扇無力地轉動著，吹出黏膩的熱風。一切的一切，都和我的記憶完全吻合。
　　這不是我高中時期的教室嗎？
　　一個驚悚又荒謬的念頭在我腦中炸開。我不禁想起，我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死在那個孤獨的公寓裡，死在那個充滿酒精與焦慮的夜晚。我的身體應該早就冰冷、僵硬，我那悲慘又廢物的人生應該已經徹底結束了。
　　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
　　「……你在幹嘛？」那女孩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中充滿了狐疑：「你發什麼神經？」
　　她見我沒有任何反應，臉上閃過一絲困惑，但很快又變成了無所謂。她沒好氣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彎下腰，拎起書包，看樣子是準備要離開了。
　　我凝視著她的背影，一個熟悉的名字從腦海深處被翻了出來。
　　「謝……謝羽宸？」我輕聲地說，聲音有些顫抖。我真的不敢相信，這位高中同學，這位在我記憶中僅有模糊印象的女孩，為何會如此真實地出現在我眼前。
　　謝羽宸的腳步一頓，似乎被我的輕喚嚇到。我沒有多想，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因為我的動作太過突然，課桌椅被我撞得發出「喀啦！」一聲巨大的碰撞聲，在空曠的教室裡顯得格外刺耳。
　　「謝羽宸？！」我像是驚醒般大叫。
　　她被我嚇了一跳，整個人往後退了一步，驚恐地看著我：「你白癡喔？」
　　她似乎以為我發了什麼瘋，臉上寫滿了戒備。
　　「不理你了，我要走了。」
　　她不再理會我的怪異舉動，轉身快步離開教室，留我一個人愣在原地。教室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電風扇發出的嗡嗡聲與我急促的呼吸聲。
　　我緩緩坐回座位上，將目光投向前方。黑板上，被隨意擦拭的痕跡還殘留著，最右下角，幾個顯眼的數字映入我的眼簾。
　　「倒數 355 天。」
　　倒數？倒數什麼？
　　大學入學考試嗎？
　　那不就代表，我現在是回到了高二的學期末，剛剛結束結業式，距離升上高三還有整整一個暑假的時間。
　　我現在回到了高中二年級？
　　我的手緊緊抓著桌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
　　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強烈的衝擊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緊抓著桌緣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腦門，我必須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或者。
　　至少找到一個能證明這一切都是幻覺的……證據。
　　我的目光再次回到黑板。除了右下角的「倒數 355 天」，在它上頭還寫著幾個小小的粉筆字。
　　「2006年6月29日」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2006年？我前世死亡時應該是……2025年！
　　這中間相差了整整十九年！？
　　我無法再靜靜地坐著，整個人激動了起來，我趕緊拿起自己的書包，顫抖著手在書包裡翻找。書包裡空的，沒有書本，沒有考卷，只有幾隻筆，和一個熟悉的黑色物體。
　　……手機？
　　是一款老舊的折疊式手機。機身有些磨損，上面還掛著一個褪色的卡通吊飾。我將手機打開，螢幕上熟悉的點陣字跳了出來，那簡潔的介面與我記憶中的智慧型手機完全不同。我看見了熟悉的電信商標誌，以及最上方那一行小小的日期顯示。
　　「2006/06/29，星期四」
　　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境。黑板上的日期、手機上的日期、身旁的教室、剛剛離開的謝羽宸，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同一個事實——我真的回到了過去。
　　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那雙曾經因為長期工作而佈滿老繭和細紋的手，此刻卻光滑而細嫩，十指修長，充滿了屬於年輕人的生命力。我將手舉到眼前，反覆地握緊又鬆開，這種真實的觸感讓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我衝到教室後方的窗戶，窗戶上佈滿灰塵，但依稀能看到自己的倒影。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稚嫩的臉龐，戴著黑色粗框眼鏡，頭髮有些凌亂，臉上還帶著一絲睡意。這張臉，這張我早已遺忘的臉，此刻卻如此清晰地呈現在我面前。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沒有前世因長期壓力而留下的深邃法令紋，也沒有那雙充滿血絲的疲憊雙眼。都依舊可看出來——自卑、孤獨、軟弱。
　　現在的身高早該是是多少？有點忘了。體重呢？體重是多少？
　　現在的自己幾歲？
　　高二結束…生日是在二月六日…也就是說，我現在十七歲。
　　十七歲了。一個本該充滿夢想與希望的年紀，一個在我的記憶中充滿了恐懼與孤獨的年紀。我的父母，他們在這個時間點，都還活著。
　　這個念頭像是一道閃電，瞬間點燃了我心中最深處的痛點。
　　——不對。
　　父母在我十六歲，就過世了。
　　無力感突然襲來，那種明知未來卻無法改變過去的痛苦，讓我的心臟絞痛起來。
　　我回到了這個時候，但他們卻已經死去。
　　我不禁納悶，為什麼回到這個時間點？而不是早一點？或是晚一點？又或者是直接重新出生？卻是從高二結束點這一天開始？
　　我想不明白。
　　隨後我衝出教室，不管教室內的電燈和風扇是否關閉，也不管門窗是否帶上。走廊上已經空無一人。我朝著樓梯口狂奔，衝向校門。我想要找到謝羽宸，想要找到任何一個熟悉的面孔，想要確認這一切的真實性。然而，校門口早已空無一人，只剩下看門的大伯坐在門衛室裡打盹。
　　隨後我站在校門口，看著熟悉的校園景色。那棵我曾經在樹下看書的大榕樹，那座我曾經在上面發呆的司令台，那座被我視為噩夢的教學樓……一切都如此真實，又如此虛幻。
　　我不禁思考，找到了又能怎樣？我不過就是一個邊緣人，誰會理我？
　　我現在是真的回到了過去嗎？如果是……回到過去能幹麻？讓我再一次體驗這悲慘人生嗎？
　　唉……大意了，死前莫名其妙出現了什麼問我要不要重啟人生，這種爛人生，我是在不甘心什麼。反正一定都會是同樣的結局，我幹嘛重生？
　　我站在校門口，感受著炙熱的陽光灑在臉上，心裡卻是一片冰冷。我到底在想什麼？重啟人生？這聽起來就像是小學生寫的奇幻小說。如果真的有「神」或「命運」這類的玩意兒，為什麼不讓我回到父母還活著的時候？為什麼要讓我回到這個，我已經失去了他們，卻又還沒有完全脫離校園陰影的尷尬時刻？這有什麼意義？
　　我回想著在死亡前的那一刻，那片虛無的黑暗中，我眼前浮現的幾行藍色文字。
　　【偵測到罕見案例。】
　　【檔案：高承熙，36歲。】
　　【重大人生軌跡：...】
　　【結論：無法挽回的悲劇。】
　　【是否重啟人生？】
　　「無法挽回的悲劇……」我低聲喃喃，那句話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進我的心底。我的人生，真的就這麼不堪嗎？那句話裡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評斷，彷彿我的失敗，是早已註定的結局。
　　我不明白。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擺脫那個糟糕的人生，為什麼會得到這樣的「重生」機會？難道，這一切只是一個惡意的玩笑？讓我回到過去，卻又無法改變最痛苦的那一幕，讓我再次感受失去至親的絕望，然後看著我再一次步入失敗的深淵？
　　一股恐懼感猛地襲上心頭。我害怕了。我害怕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害怕我真的會重蹈覆轍。我的懦弱、我的自卑，早已根植在我的靈魂深處，即使回到過去，我真的有勇氣去改變嗎？我能不再是那個課堂上連舉手發言都不敢的邊緣人嗎？我能不再是那個被學生惡意欺負，卻連一句反駁都說不出口的老師嗎？
　　我抱著頭，蹲在校門口旁的大榕樹下。熾熱的蟬鳴聲與遠處傳來的汽車喇叭聲，都無法掩蓋我內心深處的恐懼與不安。我害怕。我害怕自己又一次搞砸，害怕自己再一次讓人生走向悲劇。
　　「我辦不到的……我……」
　　我的聲音帶著哭腔，但沒有淚水流下。我的眼眶早就乾涸了，從父母離世的那一刻起，我的眼淚就已經流光了。我的人生是一場失敗，而現在，我不過是被丟回了這場失敗的起點。我還有什麼資格去改變？我還有什麼能力去改變？
　　然而，就在我陷入絕望與自我懷疑的深淵時，我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畫面。
　　那是在我死前，我躺在床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心中吶喊的那句話。
　　「可惡……如果人生可以重來……」
　　不甘心。
　　對，就是這股不甘心！
　　為什麼我要輕易地放棄？如果這真的是一場玩笑，那又怎麼樣？如果我真的會再次失敗，那又怎麼樣？我的人生已經沒有比死亡更糟糕的結局了。我已經體驗過一次死亡，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試試看？
　　我緩緩地站起身，望向遠方的藍天。我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那種疼痛感是如此真實，真實到讓我意識到，我還活著。
　　我還活著，我還擁有改變的機會。
　　這一次，我不要再像前世那樣，渾渾噩噩地活著。
　　這一次，我要活得像個人！
　　我抬起頭，目光堅定地望向天空。
　　「我要改變……！」我大聲地喊出聲，聲音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心。
　　就在我下定決心的那一瞬間，我的眼前，一道半透明的藍色介面突然浮現。
　　那道介面在空氣中緩緩展開，發出微弱的藍色光芒。這一次，介面上的文字不再是死亡前回顧人生的悲劇，而是變成了另一個充滿疑問的問句。
　　【你確定要改變人生？】
　　【是／否】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介面嚇了一跳，整個人愣在原地。這是什麼？難道是我剛剛下定決心的意志，讓它再次出現了嗎？
　　我伸出手，想要觸摸介面，但我的手卻直接穿透了它，像是那裡根本沒有任何東西。這介面只存在於我的視野中，卻又如此真實，如此清晰。
　　我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是」與「否」兩個選項。這一切都太過荒謬，但又如此真實。
　　既然我已經選擇了要改變，那還用問嗎？
　　我沒有任何猶豫，在心中默默地選擇了「是」。
　　【是】
　　隨著我的選擇，藍色介面閃爍了一下，然後迅速變換。一行全新的文字浮現，那耀眼的光芒，彷彿是新生的希望。
　　【歡迎進入人生RPG遊戲模式。】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一個全新的世界，在這一刻，向我敞開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