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請給我……抗焦慮的藥。」
　　男人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乾澀而破碎，每個字從喉嚨裡擠出，斷斷續續，帶著沉重的喘息。他站在藥局櫃檯前，身體瘦削，雙手顫抖，緊緊抓住櫃檯邊緣，指節因用力泛白。他穿著一件舊西裝外套，布料磨損，肩膀處鬆垮，袖口有幾處線頭脫落，口袋邊緣沾著灰塵。他的臉色蒼白，眼眶凹陷，眼神空洞，瞳孔沒有聚焦，頭髮凌亂，幾縷黏在額頭，沾滿汗水。
　　藥師是位五十多歲的女士，頭髮整齊盤起，白色制服乾淨，袖口繡著藥局的名字。她看著男人，眉頭微皺，目光在他顫抖的手和疲憊的臉上停留片刻，然後轉身從身後藥架上取下一盒包裝簡陋的藥盒，紙盒邊角有些壓痕。
　　「這款藥，一天一顆，睡前服用。」藥師的聲音平穩，帶著職業化的冷靜，語氣中透出慣常的機械感：「記住，絕對不能跟酒精一起吃，會出事的。」
　　男人點頭，動作僵硬，像是沒聽進去。他從口袋掏出皮面磨損的錢包，縫線處有些裂開，然後取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慢慢遞過去，手指抖得讓鈔票微微晃動。他腦子裡一片混亂，藥師的話在他耳邊嗡嗡作響，聽不清內容，只有無邊的疲憊和焦慮在心裡翻湧。他接過藥盒，紙盒在他手中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然後轉身離開。藥局的自動門緩緩關上，發出低沉的咔噠聲，隔絕了室內暖黃燈光，留下他獨自面對外頭的黑暗。
　　夜色籠罩都市，街道上車流不息，汽車引擎聲和喇叭聲交織，霓虹燈閃爍，紅藍綠光在玻璃幕牆上反射，照亮整條街。行人三三兩兩走過人行道，情侶手牽手，低聲交談，笑聲斷續傳來；下班的白領們聚在一起，討論晚餐地點，聲音輕快。男人低頭，走在人行道邊緣，腳步沉重，鞋底磨損的皮鞋踩在地面，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他的影子在路燈下拉長，隨著步伐晃動，顯得孤單而細長。
　　他走向獨居的公寓，樓梯間燈光昏暗，牆壁斑駁，貼著幾張房租催繳通知單，紙張邊角捲起，墨跡有些模糊。他推開房門，一股冷清的氣息撲來，空氣中混雜著舊傢俱的霉味和未清理的垃圾氣味。屋內沒有燈光，窗外街燈的微弱光線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沒開燈，摸黑走到客廳，腳步聲在空蕩的房間裡回響。牆上掛著一隻老舊時鐘，秒針移動，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時間顯示晚上10點31分，每一聲都讓他心跳加速。
　　他瞥向臥室，床鋪上的被子凌亂，枕頭壓扁，床單邊緣有幾處污漬。他站在門口，沒走進去，心裡湧起一陣寒意。他知道，只要躺上床，一閉上眼，噩夢就會來襲。他會看見學生們將他的課本撕成碎片，紙張散落地面，伴隨著刺耳的笑聲；會聽見家長在電話裡歇斯底里地大聲吼叫，指責他不稱職，說他是不適任教師，那聲音尖銳，能穿透耳膜；會想起同事們在會議室裡的冷漠眼神，有些避而遠之，有些嘴角微微上揚，帶著嘲諷。他害怕睡著，因為夢境會將他拖回那些痛苦的時刻；他更害怕醒來，因為現實比夢境更殘忍。他站在客廳，雙手緊握，指甲掐進掌心，試圖讓疼痛驅散胸口的壓迫感。
　　焦慮從四面八方湧來，胸口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擠壓，呼吸變得急促。他拖著腳步走向電腦桌，桌面堆滿雜物——未拆的帳單、空的咖啡杯、散亂的筆記本。隨後他打開筆電，螢幕亮起，藍光刺眼，YouTube頁面自動播放一個影片，畫面快速切換，音樂和對話聲混雜。他盯著螢幕，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子裡全是過去的片段——被撕碎的課本、家長的咆哮、同事的冷笑，這些畫面反覆閃現，讓他無法專注。
　　他拿起手機，螢幕顯示11點46分，他手指滑動，點開另一個影片，音量調低，背景音樂變成模糊的雜音。他告訴自己，再看一會兒就能放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手指在手機上停留，眼睛盯著螢幕，卻依然心神不寧。再次看』向手機，已經是凌晨1點25分。房間裡的空氣更冷了，窗外傳來遠處車輛的低鳴，他感到胸口更緊，呼吸困難，像是被什麼堵住。
　　他站起身走向廚房，腳步不穩撞到桌角，發出輕微的撞擊聲。他打開冰箱，裡面只有幾罐啤酒和半瓶威士忌，瓶身沾著水珠，標籤有些脫落。他抓起威士忌，擰開瓶蓋，直接對著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精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陣灼燒感，胸口的緊繃稍微緩解。他放下酒瓶，手指顫抖，從藥盒裡倒出三四顆白色藥丸，藥盒邊緣有些磨損，說明書皺巴巴地塞在裡面。他沒猶豫，將藥丸塞進嘴裡，拿起桌上的水杯，裡面的水冰冷，喝下一大口，藥丸順著喉嚨滑下去。
　　「隨便吧……」他低聲說，聲音細小，在房間裡幾乎聽不見。
　　他搖晃著走進臥室，腳步踉蹌，每一步都讓他失去平衡。他的左肩撞到門框，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木頭的粗糙邊緣擦過他的手臂，留下一陣刺痛。他停下腳步，靠著門框喘息，空氣從喉嚨進出，發出嘶嘶的聲音。他感覺頭異常沉重，視線模糊，房間裡的輪廓飄渺虛無。他用力眨眼，想試圖看清，但眼皮像是被膠水黏住，每一次閉合都讓他更難睜開。

　　他拖著腳步走向床邊，地板在腳下吱吱作響他倒在床上，床板發出尖銳的吱吱聲，像是要斷裂，床墊凹陷，彈簧壓縮的聲音低沉而刺耳。被子散發出潮濕的霉味，混雜著陳舊的汗味，刺進他的鼻腔，讓他皺起眉頭。他仰躺著，頭重重地砸在枕頭上，枕頭扁平，裡面的填充物結塊，硌得他後腦隱隱作痛。他的雙手無力地垂在床邊，手指觸到床單，布料粗糙，邊緣有幾處破洞，像是磨損的記憶。
　　酒精和藥物的作用開始侵蝕他的身體。
　　他的頭暈得像是被拋進旋轉的漩渦，房間裡的影子在牆上搖晃，天花板上的裂紋扭曲，變成一條條細長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動。他閉上眼，試圖逃離這片混亂，但黑暗並未帶來平靜。他的眼皮顫抖，眼球後方傳來一陣陣刺痛，像是針尖在腦中攪動。
　　突然，胸口傳來一陣劇痛，肋骨像是被擠壓到極限，發出隱隱的咯吱聲。他感覺到肺部鎖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碎玻璃，喉嚨乾澀，空氣卡在胸腔，無法順暢進出。他張開嘴，試圖喘氣，但只發出低沉的嗚咽。他的心跳變得混亂，時而急促，時而緩慢。他試著移動手臂，想抓住床單，尋求一絲控制，但手指只是微微顫抖，什麼都沒碰到。
　　四肢開始抽搐。
　　他的手指蜷曲，關節僵硬，肌肉不受控制地收縮又放鬆，發出細微的顫動聲。腿在床單上摩擦，布料沙沙作響。隨後感覺背被迫弓起，脊椎傳來一陣陣痠痛。皮膚則像是被無數細針刺穿，汗水從額頭、脖頸、後背滲出，冰冷而黏膩，順著皮膚滑下，滴在床單上，留下濕冷的痕跡。
　　男人想喊出聲，想求救，想抓住最後一絲生存的希望，但喉嚨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掐住，聲帶緊繃，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他的嘴唇顫抖，牙齒碰撞，發出細碎的咯咯聲。
　　他試著睜開眼，視野像是被濃霧吞噬，天花板的裂紋變成一團團模糊的影子。瞳孔放大又收縮，無法聚焦的光點，房間的輪廓在眼前搖晃，牆壁像是向他壓來，空間縮小，讓他感到窒息。
　　意識開始斷續。
　　「我......要死了嗎？」這個念頭閃過腦海，他感到心跳越來越慢，像是即將停止。
　　然而，他沒有太多恐懼，只有深深的疲憊。他想，或許這樣就好了，這種人生結束也無妨。但在意識即將消失的瞬間，一股強烈的不甘湧上心頭。他想起年輕時的夢想：成為一名好老師，擁有溫暖的家庭，過上平凡的生活。他想起錯過的機會，被踐踏的尊嚴，還有那些從未實現的願望。他不該這樣結束。
　　淚水從眼角滑落，滴在枕頭上，留下濕痕。他在心裡用盡最後的力氣喊道：
　　「可惡……如果人生可以重來……」
　　他的身體僵硬，四肢扭曲地攤開，嘴角滲出帶著酒精氣味的白沫。他躺在床上，沒有呼吸，房間陷入死寂，只有時鐘的滴答聲繼續響著。
　　他的意識漂浮在黑暗中，沒有身體，沒有時間，只有空虛的感覺。突然，幾行藍色文字在他眼前閃現，冰冷而清晰。
　　【警告：偵測到罕見案例。】
　　「這是什麼……？」他的意識感到困惑，他試圖理解，但腦海一片空白。更多文字出現，逐行浮現。
　　【檔案：高承熙，36歲。】
　　【重大人生軌跡】
　　♦2歲，進入幼兒園。性格內向，被同學孤立，導致長期社交障礙。
　　♦7歲，進入國小。成績中等，沒有存在感，總是被忽略，試圖加入遊戲卻被推開。
　　♦13歲，進入國中。個性軟弱，成為霸凌目標，課本被撕，書包被丟進垃圾桶，心理受創。
　　♦15歲，進入高中。長期孤立，沒有朋友，試圖努力卻感到無力。
　　♦16歲，雙親車禍去世。喪禮上站了三小時，聽親戚議論未來，內心崩塌，變得更封閉。
　　♦18歲，考上地方大學。打工和課業壓力讓他每天只睡四小時，身心疲憊。
　　♦23歲，大學畢業。成為流浪教師，輾轉多所學校，感到人生毫無方向。
　　♦25歲，在育林國中。因處理霸凌事件不當，被家長投訴，被迫轉校。
　　♦28歲，在景華國小。家長無理投訴，校方要求他離開，他學會沉默。
　　♦32歲，在崇文高中。學生惡意誣陷，校方讓他主動離職，內心對公平的期望破滅。
　　♦33歲，在補習班工作。與同事不合，被排擠，最終離職，假裝無所謂。
　　♦34歲，當家教。學生散布謠言，收入不穩，每個謠言都讓他心痛。
　　♦35歲，在安親班工作。精神壓力累積，瀕臨崩潰，連鏡子都不想看。
　　♦36歲，因長期壓力與絕望，錯誤用藥，結束人生。
　　【結論：無法挽回的悲劇。】
　　一行新文字出現，字體更大，帶著誘惑的光芒。
　　【是否重啟人生？】
　　【是／否】
　　「這是......什麼？」高承熙的意識震驚就像是小說情節：「重啟......人生？」他思考，這是什麼機會？能改變過去嗎？他回想這三十六年，充滿痛苦和失望，讓他對希望充滿懷疑。
　　——也好。
　　疲憊和絕望驅使他選擇了唯一能逃離痛苦的選項。
　　【是】
　　一瞬間，藍色光芒湧來，淹沒他的意識。他感到一切消散，進入一片新的黑暗。
　　然而，一道聲音傳進他的耳邊，隨後是第二道、第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