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一位信徒」

本章節 2320 字
更新於: 2025-09-11
第二章「第一位信徒」

  馬已死,馬車四分五裂,貨物像內臟般撒滿地。麵粉袋泡在水窪裡,布匹深陷泥漿中,上面還有強盜們的腳印。裝鹽的布袋破了,粗鹽撒了一地。

  她的父親倒在一旁,眼睛半睜,嘴巴微張,彷彿還在努力說些什麼。
  伊娜蹲下,輕輕把他的眼皮合上。

  她試圖拉動馬車的碎片,把還能用的鹽袋與工具綁在麻繩上,像拉一具屍體般拖在身後。她必須回村,把這一切帶回去——這是她最後一次與父親同行,她不能空手而回。
  但小腿上的傷口仍劇痛不止,血染紅了破裂的裙襬。

  沒走幾步,她便跌坐在地,靠著那根死去的枯樹喘息。
  這時——她聽見那個聲音。

  不是從遠處來的,是從她腦中某個角落滲出來的。
  那個聲音,在笑。
  輕飄飄的,像惡作劇後的竊笑。
  她立刻知道,是那個把她從死亡中拉回來的少女。

  恐懼女神。

  「我來幫妳吧。別太依賴我,但也別太倔。」語氣像是朋友,也像是主宰。
  伊娜身下的影子開始蠕動,像是某種東西從地下漸漸被吸出來——像黑色墨汁般的物質從破碎的地表緩緩滲出。
  接著,那東西被「捏成了形」。

  那是一頭形似牛的怪物。
  牠沒有皮膚,只有層層黑色肌肉纏繞著骨架。有著四肢粗壯的腳蹄,但肩上竟長出兩條觸手狀的前肢。

  頭部則是一張倒著的人臉面具,空洞無目,卻詭異地傳出呼吸聲。
  牠的身體非常粗壯,漆黑的肌肉糾結,一些骨節裸露在外,頭上的牛角——與其說是角,不如說是從牠腦中的刺出的兩把骨刃。

  牠低下頭,用肩膀的觸手扛起破碎馬車的主幹,好險馬車破損的不太嚴重。
  觸手般的前肢開始纏繞起地上散落的貨物,甚至把伊娜的父親屍體輕柔地搬上背部平台。
  伊娜站起身,愣愣地望著。

  女神的聲音再次響起,在她腦中輕鬆地回盪:
  「牠叫『惡勞之獸』,是給妳的初級輔助型『恐懼生物』,功能是搬運、看守、壓制小型敵人與心理干擾。很乖很好養,也不用吃東西。」

  「……這是您的幫助?」伊娜喃喃問道。
  「這是妳的開端。」女神說:「妳想回去?那就走吧。讓這孩子替妳拉馬車,去妳想去的地方,開始做妳想做的事吧。」

  伊娜緩緩走向惡勞之獸,她伸手,把散落的繩子綁上那頭怪物頸部凸出的骨節,就像拴住真正的牲畜。牠沒有掙扎,只是無聲地拖起破車、貨物與屍體,慢慢的,一步步踏入那條滿是泥濘與血跡的山徑。
  伊娜走在牠旁邊,攙扶著牠的肩。腳上的血流仍未止,但她的眼中有了某種與先前不同的亮光。

  她明白自己再也不是村長的女兒。
  而是神的先驅。

  村子如常,一如往昔那樣安靜,安靜得像座墓地。
  雞鳴聲從不遠處響起,柴煙從幾戶人家的房子慢慢升起,但街道空無一人,像是所有人約好同時躲進屋子裡。

  直到伊娜踏過乾井,第一個人出現了。
  那是一個老農民,雙手有著粗厚的繭。他皺著眉,遠遠地盯著伊娜,又望向她身旁那頭可怖的……「怪物」。
  「那是什麼鬼東西?」他嘶聲問道。
  伊娜沒答,只是繼續往前走。

  她全身骯髒,腿上還纏著用破布做的臨時止血帶,一拐一拐地走著。臉色雖白,眼神卻異常堅定。而那頭如同夢魘般的怪物,慢慢拖著載有她父親屍體與貨物的破車進入村中。

  更多人出現了。
  有人從門縫偷看,有人站在高處往下望,還有幾個孩子一邊哭一邊被母親帶進屋裡。

  「那是伊娜……?」
  「她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車上那是老村長……老村長死了!?」
  「那怪物是什麼!?是魔物嗎?」
  人聲越聚越多,最後村民們圍成一整圈站在村口,看著伊娜。

  她停下腳步,看著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臉。
  「我們被襲擊了,強盜四人,馬死了,貨車毀了,我敬愛的父親……在戰鬥中死去。」
  伊娜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語調平靜得令人不寒而慄。

  「我之所以能回來,是因為『祂』的出手。」她轉頭看向那頭怪物。
  群眾後退一小步,耳語不止。
  「祂的名字是什麼,我不知道。但祂救了我。」伊娜繼續說道。

  「那怪物是什麼?惡魔?」有位年長者低吼:「妳帶回來的東西會害死我們!」
  「不。」伊娜淡淡地回應:「牠是神。是神的使者。」

  「神?」一個婦人撫著孩子大聲反駁:「那東西是神?妳瘋了嗎?牠沒有眼睛,牠的皮膚像……像是被剝掉的!」
  「你們沒看見。你們不明白。」伊娜聲音提高了一點。

  「在我最恐懼的時刻,祂來了、祂降臨。祂只是站著,敵人就潰散。祂讓我活下來,不是為了讓我逃回來,而是要我說出祂的名字,傳述祂的意志。」

  「伊娜……妳到底被什麼附身了……」一位與她熟識的老婆婆低聲說。
  「沒有什麼附在我上。」伊娜轉身,看著老婆婆,「是我選擇了祂。」

  「老村長死了……伊娜將會成為新的村長……」
  「完了……這村子完了……」
  村民們開始議論紛紛。
  「那你要我們也選擇……這個怪物!?」接著有人大喊。

  伊娜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抬手,指向乾井後方那片村民從不靠近的荒地。
  「我會在那裡,立碑。」

  「我要把父親葬在那裡,把這一切記下,把那天所見的每一道恐懼、流的每一滴血都寫上去,給願意相信的人一個記得的地方。」
  她語氣慢慢平靜下來。

  「我不強迫你們。」
  「但有一天,你們也會遇到那份恐懼。」
  「那時候,你們會知道,我的神——我們的神,祂並非來自光明與慈悲,而是來自暗影與恐懼。祂是個會真正陪你一起度過恐懼的神。」
  沉默在村子蔓延,所有人都不說話,只看著她、看著那頭怪物、看著破爛馬車上躺著的遺體。

  這時,一位女人走出人群。
  她腳步微跛,年約四十,臉上刻滿疲憊與哀傷。她的丈夫兩年前上山失蹤,兒子在前年冬天染病去世。她從她兒子去世之後,至今未再開口說過一句完整的句子。

  她走到伊娜面前,低聲問:
  「妳說……那神,會陪伴我們……度過恐懼?」
  「會。」伊娜說。

  「即使我們沒說出口?」
  「祂什麼都知道。」

  女人沈默了很久,然後點了點頭,抓住伊娜的手,淚水滑落。
  「我從沒信過什麼神……也不懂祈禱。但……如果祂真能看見我心裡那些……那些令我害怕的事,那我想……讓祂知道。」

  她的額頭靠在伊娜的手。那一刻,村子終於響起了信仰的第一聲回應。
  伊娜輕聲說:「恐懼之神,已經開始記住妳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