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冰冷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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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9-10
托爾緩緩抬起頭,那雙原本閃爍著火焰的矮人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灰燼。

他看向被媽媽護在懷裡的亞格斯,眼神裡沒有憤怒,也沒有不甘,只有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瞭然」。

在那一刻,他徹底明白了。在這個家,只要有這個「異物」弟弟在,自己就永遠是那個可以被犧牲、被誤解、被當作「罪名」的替罪羊。他內心壓抑的咆哮,不是被壓制,而是徹底「熄滅」了。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也是最淡的稀釋劑。



災難發生幾個月後,鐵棘家的生活,終於從那場驚心動魄的風暴中,緩緩回歸平靜。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布雷克的鐵棘工坊,再次響起那如同心跳般的錘打聲;塞拉的祈禱,也從急切的懇求,變回了日常的感恩。然而,有些東西,一旦破碎,便再也無法復原。



那天下午,客廳的氣氛壓抑得像暴雨前的天空。這是托爾那場「懲罰」的第一堂課。塞拉以「監督」為名,坐在不遠處的壁爐邊,安靜地一針一線地編織毛線。

那規律的、清脆的「喀、喀」聲,是這片凝重死寂中唯一的聲響,像一柄無形的戒尺,冰冷地一次又一次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每一聲,都像在計量這場沉默對峙的壓力,讓空氣愈發沉重。



托爾的臉上沒有表情。那場被誤解的懲戒,早已將他所有的少年心氣磨成一片冰冷的灰燼。

他走到桌前,將一本邊角起毛的嬰兒識字書「砰」地丟在亞格斯面前。那聲音像沉悶的控訴,帶著無聲的怨氣。

他伸出粗壯的手指,指甲縫裡還殘留著黑色煤灰,重重地點在書頁上那團火焰旁的鮮豔符號。

「這個,是『火』。」

他的聲音粗暴而平板,不帶一絲溫度。

他又指向旁邊那塊灰撲撲的符號,「這個,是『石頭』。」

說完,他收回手,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往椅背一靠,閉上眼睛,試圖用嗅覺捕捉從遠處飄來的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煤灰與鐵鏽氣味。只有在那裡,他才覺得自己還活著。他拒絕手把手教,拒絕多餘解釋。這是他的偷懶,也是他無聲的、最後的抗議。



然而,這種只給予最純粹「數據」的教學法,對亞格斯而言,卻是最高效、最完美的學習方式。他像一塊乾涸了數世紀的貪婪海綿,瘋狂吸收著眼前這些最基礎、卻也最關鍵的資訊。

他的小手翻動書頁,目光像掃描器一樣掠過每一個符號,腦中飛速地將它們分類、記憶、解構。這些矮人文字,結構簡單卻蘊含奇異的邏輯,像一串串未被破解的密碼,等著他去解析。



托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幻想著工坊裡熔爐的熱浪,用來隔絕這令人煩躁的現實。他幾乎忘記了時間。

「下一本。」一個清晰的、稚嫩的聲音,將他從幻想中粗暴地拉回現實。

托爾愣住了,皺起眉頭,不耐煩地說:「什麼下一本?這本你都……」話卡在喉嚨裡。他看到亞格斯用那雙清澈得不見底的眼睛,平靜地看著他,而那本薄薄的繪本,已被翻到最後一頁。



托爾不相信。

一個恍神的工夫?他怎麼可能看完?

一股被戲耍的怒火,混合著身為兄長那點可悲的驕傲,湧上心頭。他要證明這個只會記憶的怪物,根本不懂這些文字的真正意義。他要用一個更難的、需要「理解」的挑戰,來擊垮他,捍衛自己最後的尊嚴。



托爾冷笑一聲,從旁邊抽出一張羊皮紙和一根炭筆,語氣充滿不加掩飾的輕蔑與刁難:「光會背書沒用。寫出『火』、『錘』、『山銅』這三個根符看看。」

他選的這三個符號,是矮人文字中最基礎、卻也最混亂的根符,構詞邏輯複雜,常讓初學者頭暈目眩。他想看亞格斯出糗。

塞拉停下手中的毛線,目光投過來,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壁爐的火光跳動,映照在羊皮紙上,像在等待一場無聲的審判。



亞格斯愣了一下。他不認識這三個符號的組合,但托爾那充滿挑釁的眼神,讓他明白了這場交鋒的意義。

他輕蔑地一笑,內心湧起前世工程師的自信。他不需要問,也不需要查。他在腦海中,將剛學會的基礎符號按矮人文字的構詞邏輯飛速推演。

火,代表能量與燃燒;錘,象徵力量與塑造;山銅,意指堅硬的礦石。

這三者組合,應該是某種與鍛造相關的複合符文。他閉上眼,手指在空中虛畫,模擬出一個自認為完美的答案。



他拿起炭筆,在羊皮紙上一筆一畫寫下三個符號。筆觸流暢,結構精確,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完美。他甚至用舊體符文的風格,增添了幾分古樸的氣息,以彰顯自己的「學識」。寫完,他抬起頭,用一種混合了挑釁與自信的眼神,看向托爾。

托爾看著羊皮紙,臉上的冷笑僵住。

他眯起眼,仔細審視那三個符號,然後,緩緩地,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帶著譏諷的笑聲。「呵……不錯嘛,天才。」他的語氣冷得像冬夜的鐵塊,「可惜,這是三百年前就被廢止的舊體符文。

連學徒都知道,現代符文早就簡化了結構,為了防止像你這種『聰明人』亂搞出魔法事故。」



他轉身,從角落的木箱裡翻出一塊沉重的、佈滿裂痕的鐵片——一塊裂劍的殘骸,表面刻著現代符文的「火」、「錘」、「山銅」。他將鐵片「砰」地扔在桌上,指著上面的符號,語氣帶著專業的優越感:「看看這,這才是現在的標準。你連這種『小道』的基礎都會搞錯,還想去研究『如尼紋』?」

亞格斯愣住了。他盯著裂劍殘骸上的符文,腦中如遭雷擊。舊體符文?他的推演完美無瑕,卻錯在最基礎的歷史常識。他以為這個世界的文字簡單如代碼,卻沒想到它們有自己的進化史,像活著的語言,承載著時間的重量。

他的自信,如同一座精心搭建的沙堡,在托爾這一擊下轟然崩塌。他伸出手,觸摸裂劍上的符文,冰冷的裂縫刺痛指尖。

那一刻,他第一次對這個「原始」的世界,產生了一絲真正的敬畏與挫敗感。他不是全知的神,他是個連基礎符文都會搞錯的學徒。

托爾看著弟弟震驚的表情,眼中閃過一絲勝利的光芒。他站起身,沉默地轉身離開,步伐沉重卻帶著某種釋然。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這場無聲的戰爭中,以勝利者的姿態離場。



客廳裡,壁爐的柴火噼啪作響,塞拉的編織針重新響起「喀、喀」的節奏,像在為這場交鋒畫下句點。

亞格斯握著炭筆,低頭看著羊皮紙上的舊體符文,心中的傲慢裂開一道細小的縫隙。他知道,這只是開始。這個世界的秘密,遠比他想像的更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