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溫柔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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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9-10
客廳裡的空氣,凝重得像是打鐵房的鐵砧。懲戒還沒結束。



塞拉將亞格斯緊緊護在懷裡,像是他隨時會碎掉的寶物。她看著托爾,那張帶著紅紅指印的臉低垂著,沉默得像塊石頭。塞拉的後怕與怒火,化成一道冰冷、不容拒絕的命令,語氣帶著一種「我是為你好」的強硬。

「托爾,」她指著桌上那堆凹陷的鐵片,聲音像刀鋒一樣,「以後你每天下課,忙完工坊的事情後,晚上,由你來教亞格斯寫字。順便,也好好改改你那些能惹禍的鬼畫符!」



這句話,像是第二個巴掌,狠狠甩在托爾的靈魂上。

教亞格斯寫字?托爾討厭學校,討厭那些彎彎繞繞的文字,比討厭冰冷的鐵錠還甚。他留在學校,不是因為愛學習,而是他沒有退路。



托爾眼前不受控制地閃回幾年前的畫面。十歲的艾琳,臉上帶著泥污,眼中滿是疲憊,將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塞進他手中,聲音沙啞卻不容拒絕:「拿去……這是你的學費。別讓它白費了。」

那錢袋的重量,像是用鮮血與傷疤換來的,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



亞格斯那場持續一個月的昏迷,耗光了家裡所有積蓄,還背上沉重債務。

艾琳放棄了冒險者預備校,提前成為見習生,用稚嫩的肩膀扛起家裡的經濟。債務還清後,她沒復學,將每份酬勞分成兩份:一份貼補家用,一份供托爾上學。

這份犧牲,像一條溫柔的鎖鏈,鎖住托爾所有的叛逆。他咬著牙,每天強迫自己去學校,只因那是姊姊的心意,他不能辜負。



但現在,媽媽一句話,就要將他從火爐旁剝離,那可是他一天中唯一感到自由的時刻。

他死死咬著牙,嘴唇發白,拳頭顫抖,指節因太過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喀喀聲。他不點頭,也不搖頭,僵在原地,像一尊充滿憤怒與不甘的石像。



塞拉的聲音更尖銳了:「怎麼?你還不服氣?看看這鐵片!它差點要了你弟弟的命!」她指著鐵片上的焦痕,眼眶裡淚水打轉。布雷克站在一旁,拳頭緊握,關節發白,沉默的壓力像山一樣壓在人身上。

艾琳低著頭,眼淚滴在地板上,那細小的聲響在死寂的客廳迴盪。



氣氛僵住時,艾琳動了。

她緩緩走向托爾,步伐輕盈卻堅定,像暴風雨中的柳樹。塞拉皺起眉頭,不解地看著她。布雷克別過頭,粗獷的臉龐緊繃,不忍去看。

艾琳無視父母的眼神,走到托爾身邊,用那雙因長期練匕首而帶著薄繭的手,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握住弟弟的拳頭。那拳頭粗壯,滿是鐵屑與汗水,卻在微微顫抖,像頭受傷的野獸。

這畫面充滿奇異的對比。

一個高挑纖細的人類少女,支撐著一個比她矮一個頭、卻寬上兩倍的矮人青年。

姊姊的背影脆弱卻堅毅,弟弟的身影壯碩卻無助。

艾琳湊近托爾耳邊,聲音很輕,輕到只有他們聽見,滿是歉意與懇求:「……托爾,我知道你比起學習,更喜歡打鐵……其實,我知道,是我……是我讓你去做不喜歡的事情……對不起。」



這句突如其來的道歉,像一把溫熱的錘子,輕輕敲開托爾被憤怒與屈辱包裹的硬殼。

艾琳內心翻騰,她知道讓托爾上學是她強加的期望,用來彌補自己輟學的遺憾。她放棄童年,換來弟弟的未來,卻也將他鎖進不屬於他的牢籠。這句「對不起」,既是為眼前的事,也是為過去數年她施加給弟弟的枷鎖。



托爾的肩膀微微鬆動,眼中閃過一絲動搖。艾琳深吸一口氣,聲音更低,帶著笨拙的說教:「……但是……答應他們吧。媽媽她……也不是全錯,你的字……真的不是很……工整……這也是為了你好,也為了亞格斯好……拜託了。」

托爾緩緩抬頭,看著姊姊那雙含淚卻充滿懇求的眼睛。

他閉上眼,像承受一份沉重的枷鎖,艱難地點了點頭。艾琳鬆了口氣,攙扶著弟弟那如山巒般壯碩、卻微微顫抖的身體,轉身走向房間。



「站住!」布雷克的聲音響起,壓抑的怒火像悶雷。

塞拉輕輕按住他的手臂,低聲說:「……夠了,布雷克。看在艾琳的面子上……托爾…他也知道錯了……」布雷克看著長女倔強的背影,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無力與疲憊的嘆息,眼中閃過對長女過早成熟的心疼。他轉頭看向托爾,目光複雜,終究沒再說什麼。

而在這一切的中心,被塞拉護在懷裡的亞格斯,陷入劇烈的內心風暴。內疚像排山倒海的數據洪流,席捲他的思緒。他的辯護不僅沒幫托爾,反而讓他背上更重的羞辱。煩躁緊隨而來,無力感如病毒般侵蝕他的理性。



他模擬了上百種解釋的可能:說出魔法災難的真相?一個六歲孩子說這些,只會被當成惡靈附體。他試圖開口,卻發現任何話語都像被卡在崩潰的程序中,無處可逃。



他的理科思維強行接管,如同前世關閉高耗能的情感程序,將所有CPU資源分配給問題分析。他強行將注意力從托爾的背影轉向那場瀕死災難。

他需要搞明白,自己的「優化」為何引發如此恐怖的反噬?

魔力不是流體,而是粒子,本該出現的核爆卻沒有出現?

這一發現顛覆了他的世界觀。那份自信,那份自以為是的科學邏輯,為何在艾爾多利亞的法則前崩潰?無數致命的疑問如漩渦,在他腦中旋轉。



就在這份理性的渴望中,他突然意識到母親的命令——讓托爾教他寫字。

一股黑暗而諷刺的興奮感悄然浮現,病態得讓他自己都感到一絲戰慄。這不是孩子得到糖果的喜悅,而是一個被囚禁的靈魂找到撬開牢籠的工具。

他將可能得到解讀「風暴戰斧」上古老秘密的鑰匙。最糟糕的處境,意外為他開啟通往真理的道路。

亞格斯安靜地將臉埋在母親懷裡,六歲的身體像尋求溫暖的孩子。

他的靈魂卻在內疚、煩躁、渴望與興奮的碰撞中,經歷了一場從深淵到雲端的礦車。他分不清這是天堂還是地獄,或許,兩者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