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麻木的獄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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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9-10
那是一個尋常的晚餐後。

庭院外的夕陽餘暉灑進客廳,映照著石牆上的陰影。

餐桌上,燉菜的香氣還殘留著,艾琳興奮地講述她在冒險者公會的見習經歷,試圖活躍氣氛:「今天我學了新招數!用匕首格擋箭矢,超帥的!」布雷克沉默地喝著麥酒,點點頭,低聲說:「不錯,丫頭。記住,冒險不是玩鬧。」塞拉端來熱水,溫柔的眼眸掃過每個孩子。



突然,塞拉拿出托爾那字跡潦草的作業本,和亞格斯那如同專業書記官般工整的練字筆記,並排擺在桌上。

作業本的頁邊捲曲,墨跡斑駁;亞格斯的筆記平整光滑,每一筆如刀刻般精準。塞拉嘆了口氣,聲音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布雷克,你看看!托爾,你都這麼大了,寫的字還像蟲子在爬!你看看你弟弟,他的字,多漂亮,多工整!你就不能學學他嗎?」



托爾的臉「唰」地漲成豬肝色。他握著叉子的手顫抖,關節發白,叉子在盤子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客廳的空氣瞬間凝固,艾琳的笑聲僵在臉上,布雷克的菸斗停在嘴邊。托爾想反駁,喉嚨卻如梗住的鐵塊。

矮人文字大開大合,充滿簡潔有力的直線,天生適合手腕穩定、對結構精確把握的人。而亞格斯的手,被一個浸淫數十年程式設計與工程製圖的靈魂操控,寫出這樣的字本就理所當然。



但在一個十四歲的、驕傲的矮人少年眼中,這不是理由,這是羞辱。他低頭盯著盤子,肉塊上的汁水反射著火光,像嘲笑他的淚光。

他咬緊牙,內心咆哮:為什麼總是我?為什麼每次都是我學他?這場公開處刑,成了家常便飯。托爾的怨恨,如同在熔爐中被反覆捶打的鐵塊,一次次摺疊、壓縮,密度越來越高,也越來越冰冷。



半年後,客廳的氣氛如暴雨前的天空。

亞格斯安靜地翻閱一本厚重的歷史書,書頁泛黃。托爾坐在對面,雙臂抱胸,眼神空洞地盯著窗外。塞拉的編織針發出「喀、喀」的聲音,是房間裡唯一的節奏。

托爾丟下作業本,動作機械,沒有對話,沒有交流。他的憤怒已被消磨殆盡,只剩麻木。他閉上眼,鼻腔彷彿還能嗅到工坊裡煤灰與鐵鏽的氣味,那是他唯一感到活著的地方。這堂課,早已變成一場沒有靈魂的儀式。



一年後,亞格斯七歲。

他合上一本典籍,動作輕盈,隨即抽出另一本更深奧的《古代煉金術初探》。他翻開書頁,嘴角露出一絲只有他自己能懂的、屬於學者的微笑。

那微笑如細針,刺痛托爾的眼。他下意識看過去,眼神不再是憤恨,而是一閃而過的困惑與不安。他完全無法理解弟弟在讀什麼,那些書頁上的符文與圖表,對他而言如天書。他感到一絲冰冷的陌生感,像是看著一個不屬於這個家的異物。



第二年,亞格斯八歲。

課堂上,他坐在桌前,炭筆在筆記上飛快勾勒,不是文字,而是一張複雜的圖紙一團看起來像毛線球纏繞在一起的魔力迴路圖。

線條精確得像機械繪製,符文的排列充滿某種托爾無法參透的邏輯。托爾無意瞥了一眼,像是被蠍子蜇到,猛地收回目光。

一陣從脊椎升起的冰冷寒意席捲而來。這份智慧,遠超他學校裡最頂尖的老師。他意識到,自己看守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正在飛速成長的怪物。



又一堂課,亞格斯合上《孤山千年史》,抬起頭,那雙過於清澈的眼睛如兩口深井,靜靜地看著兄長。

「哥哥,」他的聲音稚嫩,問題卻如冰冷的鑿子,「書上說,三百年前,我們的先祖只用了七天,就建造了號稱『不摧之-門』的西境要塞大門。」

托爾心不在焉地點頭,這是每個矮人幼崽都會背的英雄史詩。



亞格斯繼續說:「但在《百鍊精金》裡提到,建造大門用的『黑鐵岩』,每一次熔煉,需經過十五天的自然冷卻,才能保證內部結構的絕對穩定。」他微微歪頭,眼神沒有挑釁,只有純粹的好奇,但這份好奇比任何質問都更尖銳:「那……他們是怎麼在七天裡,用需要十五天才能冷卻的材料,造好門的呢?」



托爾愣住…那份榮耀的基石,第一次出現一道無法忽視的裂痕。

他試圖從記憶中找出答案,卻一片空白。這不是他的弟弟在問問題。這是一個無法觸及的、正在用他那套冰冷規則審核整個矮人族歷史的異物。

他低頭,聲音乾澀得像喉嚨裡塞滿了鐵鏽:「……書上……書上就是這麼寫的。」

他第一次感覺,弟弟不是一個需要看管的孩子,而是一個無法觸及、正在解構整個世界的異物。他的麻木如厚厚的冰層,包裹著心,但在冰層下,恐懼的種子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