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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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1-29
當今燕帝是光烈先帝與先皇後段氏的兒子,他名慶恩,與當年的晉王慶緒為異母兄弟。
慶恩小時候是個沉靜的孩子,他的體貌不如父兄粗曠,性情溫平、血液裡彷彿少了狼神子女的掠奪慾望。光烈皇帝的兒子們小時候最常打鬥角力、騎射狩獵,慶恩從來不愛參與,他從小就喜歡悄悄地待在父親帳子裡,大人們做什麼他就看著、聽著。
「慶恩,你老待這做什麼?」那陣子安將軍在幽州籌備興兵,日日忙得不可開交,有時他半夜三更一回神,發現慶恩還在旁邊看。
「兒只是……想學。」慶恩揉了揉眼睛,雖然睏了、但還是堅持觀摩到底。那陣子有許多部族出入安將軍的軍帳,除了漢語突厥語之外還有其他方言,慶恩聽著聽著便學了起來,有次一位異族談條件時在語言上使詐,被他敏銳地揪出來。光烈皇帝驚訝於慶恩的聰慧,漸漸讓他學著交際談判,以往沉靜的慶恩一鳴驚人。
大燕建國後需要的不只是武將,更需要治國之才。
光烈皇帝喜極慶恩的才能,但也知道他的短處。慶恩不擅騎射不精武學,與剽悍好戰的兄長相比就像隻缺了牙的狼,胡族向來重視強者為尊,光烈皇帝不知慶恩鎮不鎮得住……彼時晉王的不滿和異心早被光烈皇帝覺察,但他想知道慶恩如何應對。
那時,慶恩只有十五歲,他有勝過少年人的遠見,但少了狼神子女的鐵血果敢。慶恩沒有站出來公然衝撞晉王,只是私下請父皇留意、一切由父皇做主。
「兒臣擔憂父皇的安危,不知父皇可有安排?」慶恩知道父皇身懷狼神的眷寵,直覺與身俱來絕沒有這麼遲鈍。
光烈皇帝說想知道慶恩是怎麼想的。
「晉王兄……畢竟是王兄。」慶恩不敢主動挑事,「兒臣愚昧,請問父皇需兒臣如何配合?」
光烈皇帝告訴了慶恩一個名字,要慶恩即刻趕往樓蘭,去將西域的巫王請來。
後來的事,便如眾所皆知。
晉王弒父篡位但無能掌局,兩年之內那些被鎮壓的隱患一個一個冒出來,光烈皇帝死而復生後一網打盡。
十七歲的慶恩親自將晉王兄斬首,這一斬,斷了他性格中的軟弱,使他成為兼善而不失魄力的人,光烈皇帝將慶恩冊封為太子。
光烈皇帝起死回生後似乎比從前還要康健,十九年後壽終正寢,慶恩繼位燕帝,順遂地掌持大燕王朝,一下子又過了二十幾年。燕帝一直替先皇保守著死而復生的秘密,漸漸地他也不再年輕,眼角生出皺紋、兩鬢開始斑白、奏章上的字需要人越寫越大。
這日下午,燕帝在御書房裡批摺子,他的兩個皇子安羲琮、安羲堯都在旁邊,兩兄弟皆為嬗皇后嫡出,年紀卻相差甚多,安羲琮已成家,安羲堯還是個小兒。
御書房內本來很靜,只有安羲堯坐定不到一刻鐘,就開始窸窸窣窣地動來動去、偶爾夾著幾下咳嗽聲。
燕帝早年與嬗皇後生了皇長子安羲琮之後,其他嬪妃接連所生全是公主,十七年後嬗皇后竟又有孕。那時嬗皇后已不年輕,身懷六甲緣河散步時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被捲入河裡。太醫竭力搶救,當夜讓孩子平安出生,嬗皇后抱著新生兒就此嚥氣。燕帝依循嬗皇后的遺言將她沉入大河,即便那不是突厥殉葬的規矩。
燕帝長情,他惦念嬗皇后、更疼惜這得來不易的小兒子。安羲堯產時不足月,身子並不好,有著咳喘的毛病。燕帝不僅不嫌棄,反而更加憐愛,每天都要抱一抱小兒子逗他玩,有時甚至親自哄他睡覺,那是長子安羲琮未曾有過的恩寵。
那時安羲堯年僅六歲,被父皇寵得嬌憨率性,遲遲沒學得皇家儀態。
安羲堯本來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捧書認字,坐久了變成躺著、躺下了就開始滾、滾著滾著就出現在父皇的桌子下。
皇長子安羲琮在一旁讀奏章,見了便訓斥幼弟太沒禮教。安羲堯很怕這長他十八歲的皇兄,一被罵就往父皇身上鑽。
燕帝樂呵呵地將小兒抱到腿上,問他有什麼事?
「好多字,不認得!」安羲堯把書本攤到父皇面前。
燕帝便笑說怎麼又是這本?就這麼喜歡嗎?
安羲堯和許多孩子一樣欽慕英雄,在他心中的蓋世英雄是打了天下的皇祖父。那本書上詳載著光烈皇帝生平偉業,被安羲堯當成啟蒙讀物,三天兩頭就要父皇替他念個幾頁。這日念到光烈皇帝死而復生的事,安羲堯興奮到在父皇腿上扭來扭去,直直嚷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祖父真的死了兩次嗎?祖父是怎麼復活的?
數十年來,安羲堯是第二個敢當面問燕帝這些事的人。
皇長子安羲琮是第一個,所以他知道父皇不會回答,小時候他提問時,父皇只告訴他莫要問。
怎知,燕帝給小兒子的回應卻不一樣,燕帝反問:「堯兒想知道?」
「想!」安羲堯晶亮的眼睛睜得渾圓,「知道了,以後堯兒救父皇。」
小兒說話最赤誠,燕帝聽了便笑說好、好孩子,那件事本來就是要告訴他的。
安羲琮寫字的手停了一停,墨汁落了一滴在紙上暈開,他於是棄了這張紙,鋪上一張新的。安羲琮從來不想嫉妒幼弟,他身為嫡長子,十歲冊立東宮,他的兒子比安羲堯小不到兩歲,他若嫉妒安羲堯那簡直可恥可悲更可笑。
兄弟不睦是燕帝的禁忌,上一代流過的血不許下一代重演,燕帝在這方面做全了準備。安羲堯出生還未足月,燕帝就一手抱著幼子、一手牽著長子,親口承諾說安羲琮是東宮太子,這點不會改變,永遠都不需要為爭權猜忌。
「羲琮。」
「兒臣在。」安羲琮放下筆,聽候父皇有何賜教。
「當年讓你別問,只因時機不到。如今,是朕老了。」燕帝這麼說時,安羲堯正坐在父皇懷裡、玩著父皇袖子上的狼。安家兒郎的衣袖必繡狼紋,示意舉手投足不忘狼神為本,「羲琮不會認為是朕偏心吧?」
「兒臣不敢。」安羲琮那時已是個一板一眼的人,不魯莽不輕狂頗有乃父之風,只是他少了燕帝那份溫藹、過分嚴峻而顯得不好親近。
「你們倆是我安家兒郎,有一個人,朕要你們記在心中,常懷尊敬,關乎他的底細不準外傳。」燕帝輕輕抽回被把玩的袖口,怕小兒沒聽進去似的,「堯兒,不準外傳的意思,你可曉得?」
安羲堯點點頭,回答得很調皮:「耳朵知道,舌頭不知道!」
「好孩子。」燕帝繼續道:「那人是來自樓蘭的大巫王,絕非等閒巫師,你們須得好生敬重。如若遭逢危及性命之難,他或許願來扭轉乾坤……」
「父皇他叫什麼名字呀?」安羲堯聽了好興奮。
燕帝揉了揉小兒子的腦袋,「此人名叫:尉屠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