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夏祭之夜
本章節 2342 字
更新於: 2025-08-23
戌時的江戶，已是燈火的海洋。
長街兩側懸滿了赤紅色的燈籠，如同兩條蜿蜒流淌的光河，將夜色驅散。不少民眾穿著浴衣，臉上洋溢著節日特有的興奮與鬆弛。
佐藤來世換上了一件嶄新的藍色浴衣，早早等在巷口，當看到新垣龍藏依舊穿著一身常服走出來時，他微微一愣，隨即釋然——彷彿這才是他認識的新垣龍藏，遺世獨立，與這滿城喧囂的熱鬧格格不入。
「先生。」佐藤迎上前，將手中一個用油紙包好的小包遞過去，「嘗嘗這個？和果子鋪新出的水信玄餅，清甜不膩。」
新垣龍藏看著少年在燈火下格外明亮的琥珀色眼瞳，猶豫了一瞬，還是伸手接過。
指尖不經意地擦過少年的手背，那溫熱的觸感讓他心頭微微一跳。他打開油紙，裡面是幾枚晶瑩剔透、如同凝著露珠的圓潤點心。
兩人行至城郊，匯入洶湧的人潮，鼎沸的人聲、歡快的太鼓、小販的叫賣、孩子的嬉笑……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聲浪衝擊著耳膜。佐藤下意識地蹙了蹙眉，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顯出幾分不適。
新垣龍藏走在少年身側半步之遙，玄色的衣衫在赤紅燈火的映照下，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似乎奇異地為他隔開了陣陣喧囂。
「很吵，是吧？」龍藏的聲音在嘈雜中傳來，清晰而沉靜。
佐藤點點頭，有些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像有無數面鼓在耳朵里敲……不過，」他看向龍藏，努力在喧囂中提高聲音，「不愧是江戶，和我的家鄉完全不一樣，這滿城燈火，確實很美。」
就在這時，一道刺目的白光驟然撕裂了墨藍色的夜空！
「咻——嘭！」
巨大的煙花在頭頂轟然炸響！金色的流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瞬間點亮了整片天幕，映亮了下方每一張仰起的、寫滿驚嘆與喜悅的臉龐。緊接著，赤紅、翠綠、幽藍、明紫……無數絢爛的光團爭先恐後地升騰、綻放，將夜空裝點成流光溢彩的夢幻之境。震耳欲聾的爆鳴聲連綿不絕。
佐藤來世仰著頭，琥珀色的眼瞳被這璀璨的光芒映照得如同最純凈的寶石，倒映著漫天星河般的煙火，充滿了純粹的震撼與喜悅，暫時忘卻了周遭的喧囂。他下意識地側頭看向身旁的男人，想分享這一刻的絢爛。
新垣龍藏也正仰望著夜空，繽紛的光影在他深邃的褐色眼瞳中明滅變幻，卻奇異地未能在那張沉靜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迹，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這短暫的華美，彷彿看到了更遙遠、更虛無的所在。
當一束巨大的金色菊花狀煙火在最高點轟然盛放，光芒最盛的剎那，佐藤來世清晰地看到，新垣龍藏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如同沉入深潭的墨玉，在璀璨的流光下，顯得更加深邃、更加孤寂，彷彿這漫天盛景，於他不過是過眼云煙。
煙火的光芒漸漸稀疏、黯淡。震耳欲聾的轟鳴被新的喧囂取代。
「多美的光景啊，」佐藤輕聲感嘆，聲音帶著一絲煙火過後的餘韻和微不可察的惆悵，「如果這份平靜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如果……沒有戰爭的話。」他垂下眼眸，看著地上被踩得凌亂的花瓣，「新垣先生，現下倒幕運動如火如荼，聽聞前段時間長州等藩舉事，與幕府爆發了激烈的戰爭，您說這時代的變化，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龍藏收回望向夜空的視線，目光落在少年被煙火映照得有些朦朧的側臉上，沉默片刻，江戶的風裹著煙火殘留的硝煙味和食物的香氣拂過，吹動他玄色的衣袂。
「江山易主，王旗易幟，說到底，不過是肉食者們永恆的權力遊戲，但為這場遊戲付出最大代價，以至於在其中無間受苦的，永遠是那些……只想求個安穩日子的人。」龍藏的聲音低沉，如同穿越了數百年時光的嘆息，帶著洞悉世事變遷的蒼涼與無奈，「不管誰得了天下，誰失了天下，於升斗小民而言，都只會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結果……」
佐藤來世聽著這番話，琥珀色的眼瞳中映著點點未熄的煙火餘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眼前絢爛的廟會景象，與龍藏話語中描繪的沉重現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他忽然覺得，身邊這位總是沉靜如水的藥鋪先生，心中藏著的世界，遠比他想象的更加遼闊，也更加蒼涼。
「先生說得對。」良久，佐藤低聲回應，語氣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觸動和迷茫，「其實……我本也對這些政治上的事情絲毫不感興趣，只想做個閑散安逸的公子哥。」他頓了頓，目光變得堅定起來，「但母親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我能成為一位守護主君、庇佑民眾的武士，所以……這份職責，我無法推卸。」
龍藏側目看著他，少年臉上那份與年齡不符的認真和背負，讓他心頭微動。煙火徹底沉寂下去，長街的喧鬧彷彿也退遠了一些。
「對了，新垣先生，方才的點心可還合您口味，需不需要再買點給您嘗嘗？」佐藤忽然轉換了話題，試圖打破這有些沉重的氣氛，他指著廟會攤子上那些琳琅滿目，晶瑩剔透，能勾起人們滿滿食慾的和菓子問
龍藏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一些色彩鮮艷、精緻玲瓏的和菓子串著竹籤，在燈火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這不由令他回想起在數百年前飛云宗山下，稚嫩的秋咫舉著同樣鮮紅的糖葫蘆穿過上元夜的燈火，糖霜沾在唇邊，笑容燦爛得晃眼：「師兄，這點心酸酸甜甜的味道好棒，給你嘗嘗！」
記憶的碎片如同鋒利的冰凌，猝不及防地刺穿心防。龍藏瞳孔微微一縮，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湧上喉頭。他迅速移開視線，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嗯，味道不錯……不過我更喜歡一種叫做糖葫蘆的唐食，它酸甜適中，口感甚好......」
「糖葫蘆嗎……」佐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中帶著純粹的好奇，「有機會真想嘗嘗看，先生，我們繼續往前逛逛吧？」他指著前方更熱鬧的區域，臉上重新漾起屬於少年的、對未知探索的興奮光芒。
龍藏壓下心頭翻湧的舊影，看著少年被燈火映亮的、充滿期待的側臉，終是微微頷首：「好。」 玄色的身影隨著藍色浴衣的少年，再次匯入了那色彩斑斕、聲音鼎沸的人潮洪流之中。
「這陣子先生教我的清心咒，我在處理公務時默念，心真的平靜了許多。」佐藤來世忽然說。
「因為你心裡不再只有小我，而是明了了自己想守護的東西。」 龍藏停下腳步，望著他的眼睛，「比如那些民眾，對嗎？」
佐藤來世的臉在月光下彷彿蒙上了一層清霜，他輕輕 「嗯」 了一聲。
長街兩側懸滿了赤紅色的燈籠，如同兩條蜿蜒流淌的光河，將夜色驅散。不少民眾穿著浴衣，臉上洋溢著節日特有的興奮與鬆弛。
佐藤來世換上了一件嶄新的藍色浴衣，早早等在巷口，當看到新垣龍藏依舊穿著一身常服走出來時，他微微一愣，隨即釋然——彷彿這才是他認識的新垣龍藏，遺世獨立，與這滿城喧囂的熱鬧格格不入。
「先生。」佐藤迎上前，將手中一個用油紙包好的小包遞過去，「嘗嘗這個？和果子鋪新出的水信玄餅，清甜不膩。」
新垣龍藏看著少年在燈火下格外明亮的琥珀色眼瞳，猶豫了一瞬，還是伸手接過。
指尖不經意地擦過少年的手背，那溫熱的觸感讓他心頭微微一跳。他打開油紙，裡面是幾枚晶瑩剔透、如同凝著露珠的圓潤點心。
兩人行至城郊，匯入洶湧的人潮，鼎沸的人聲、歡快的太鼓、小販的叫賣、孩子的嬉笑……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聲浪衝擊著耳膜。佐藤下意識地蹙了蹙眉，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顯出幾分不適。
新垣龍藏走在少年身側半步之遙，玄色的衣衫在赤紅燈火的映照下，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似乎奇異地為他隔開了陣陣喧囂。
「很吵，是吧？」龍藏的聲音在嘈雜中傳來，清晰而沉靜。
佐藤點點頭，有些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像有無數面鼓在耳朵里敲……不過，」他看向龍藏，努力在喧囂中提高聲音，「不愧是江戶，和我的家鄉完全不一樣，這滿城燈火，確實很美。」
就在這時，一道刺目的白光驟然撕裂了墨藍色的夜空！
「咻——嘭！」
巨大的煙花在頭頂轟然炸響！金色的流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瞬間點亮了整片天幕，映亮了下方每一張仰起的、寫滿驚嘆與喜悅的臉龐。緊接著，赤紅、翠綠、幽藍、明紫……無數絢爛的光團爭先恐後地升騰、綻放，將夜空裝點成流光溢彩的夢幻之境。震耳欲聾的爆鳴聲連綿不絕。
佐藤來世仰著頭，琥珀色的眼瞳被這璀璨的光芒映照得如同最純凈的寶石，倒映著漫天星河般的煙火，充滿了純粹的震撼與喜悅，暫時忘卻了周遭的喧囂。他下意識地側頭看向身旁的男人，想分享這一刻的絢爛。
新垣龍藏也正仰望著夜空，繽紛的光影在他深邃的褐色眼瞳中明滅變幻，卻奇異地未能在那張沉靜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迹，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這短暫的華美，彷彿看到了更遙遠、更虛無的所在。
當一束巨大的金色菊花狀煙火在最高點轟然盛放，光芒最盛的剎那，佐藤來世清晰地看到，新垣龍藏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如同沉入深潭的墨玉，在璀璨的流光下，顯得更加深邃、更加孤寂，彷彿這漫天盛景，於他不過是過眼云煙。
煙火的光芒漸漸稀疏、黯淡。震耳欲聾的轟鳴被新的喧囂取代。
「多美的光景啊，」佐藤輕聲感嘆，聲音帶著一絲煙火過後的餘韻和微不可察的惆悵，「如果這份平靜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如果……沒有戰爭的話。」他垂下眼眸，看著地上被踩得凌亂的花瓣，「新垣先生，現下倒幕運動如火如荼，聽聞前段時間長州等藩舉事，與幕府爆發了激烈的戰爭，您說這時代的變化，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龍藏收回望向夜空的視線，目光落在少年被煙火映照得有些朦朧的側臉上，沉默片刻，江戶的風裹著煙火殘留的硝煙味和食物的香氣拂過，吹動他玄色的衣袂。
「江山易主，王旗易幟，說到底，不過是肉食者們永恆的權力遊戲，但為這場遊戲付出最大代價，以至於在其中無間受苦的，永遠是那些……只想求個安穩日子的人。」龍藏的聲音低沉，如同穿越了數百年時光的嘆息，帶著洞悉世事變遷的蒼涼與無奈，「不管誰得了天下，誰失了天下，於升斗小民而言，都只會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結果……」
佐藤來世聽著這番話，琥珀色的眼瞳中映著點點未熄的煙火餘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眼前絢爛的廟會景象，與龍藏話語中描繪的沉重現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他忽然覺得，身邊這位總是沉靜如水的藥鋪先生，心中藏著的世界，遠比他想象的更加遼闊，也更加蒼涼。
「先生說得對。」良久，佐藤低聲回應，語氣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觸動和迷茫，「其實……我本也對這些政治上的事情絲毫不感興趣，只想做個閑散安逸的公子哥。」他頓了頓，目光變得堅定起來，「但母親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我能成為一位守護主君、庇佑民眾的武士，所以……這份職責，我無法推卸。」
龍藏側目看著他，少年臉上那份與年齡不符的認真和背負，讓他心頭微動。煙火徹底沉寂下去，長街的喧鬧彷彿也退遠了一些。
「對了，新垣先生，方才的點心可還合您口味，需不需要再買點給您嘗嘗？」佐藤忽然轉換了話題，試圖打破這有些沉重的氣氛，他指著廟會攤子上那些琳琅滿目，晶瑩剔透，能勾起人們滿滿食慾的和菓子問
龍藏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一些色彩鮮艷、精緻玲瓏的和菓子串著竹籤，在燈火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這不由令他回想起在數百年前飛云宗山下，稚嫩的秋咫舉著同樣鮮紅的糖葫蘆穿過上元夜的燈火，糖霜沾在唇邊，笑容燦爛得晃眼：「師兄，這點心酸酸甜甜的味道好棒，給你嘗嘗！」
記憶的碎片如同鋒利的冰凌，猝不及防地刺穿心防。龍藏瞳孔微微一縮，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湧上喉頭。他迅速移開視線，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嗯，味道不錯……不過我更喜歡一種叫做糖葫蘆的唐食，它酸甜適中，口感甚好......」
「糖葫蘆嗎……」佐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中帶著純粹的好奇，「有機會真想嘗嘗看，先生，我們繼續往前逛逛吧？」他指著前方更熱鬧的區域，臉上重新漾起屬於少年的、對未知探索的興奮光芒。
龍藏壓下心頭翻湧的舊影，看著少年被燈火映亮的、充滿期待的側臉，終是微微頷首：「好。」 玄色的身影隨著藍色浴衣的少年，再次匯入了那色彩斑斕、聲音鼎沸的人潮洪流之中。
「這陣子先生教我的清心咒，我在處理公務時默念，心真的平靜了許多。」佐藤來世忽然說。
「因為你心裡不再只有小我，而是明了了自己想守護的東西。」 龍藏停下腳步，望著他的眼睛，「比如那些民眾，對嗎？」
佐藤來世的臉在月光下彷彿蒙上了一層清霜，他輕輕 「嗯」 了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