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佐藤來世
本章節 2088 字
更新於: 2025-08-20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龍藏閉上眼，將杯中早已涼透的濃茶一飲而盡，苦澀的滋味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與四百年前流民臉上的絕望、與此刻江戶町人眼中的惶惑，交織在一起，不分彼此。
風鈴在檐角發出幾聲細碎而清冷的叮噹，將他從血色的回憶漩渦中拉回。
晨霧已散，江戶的喧囂愈發清晰起來。他深吸一口氣，空氣裏海潮的咸澀和市井的煙火氣重新湧入胸腔。他放下茶杯，拿起葯杵，繼續研磨那散發著清苦氣息的藥材，動作依舊不疾不徐，彷彿剛才那片刻的失神從未發生。只是那沉靜如水的眼眸深處，一絲穿越了漫長時光的疲憊與悲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久久未平。
突然，一陣嘈雜的爭執聲打破了巷子的寧靜。
「喂！外鄉來的小子，不懂江戶的規矩嗎？本大爺幾個平日里辛辛苦苦維持江戶城町的秩序，收你幾個過路費過分嗎！」幾個衣衫不整、腰挎破刀的浪人圍住了一個年輕武士。
被圍住的少年武士身著淺蔥色羽織，面容清俊，身形略顯單薄卻不瘦弱，精心修剪的麻呂眉間帶著趕路的疲憊和初到江戶的陌生感。
「在下身負公務，並無多餘錢財，請讓路。」少年的聲音清朗，但龍藏還是聽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且看到他的手按上了腰間的佩刀。
「喲嗬！還挺硬氣！」浪人頭子獰笑著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抓少年的衣襟，「看來不給點教訓，你小子是不知道江戶的規矩！」
就在浪人臟污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少年的剎那——
「夠了。」
一個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像冰錐般刺破了哄鬧的空氣。
新垣龍藏不知何時已介入他們身前，與少年並肩，動作快得幾乎沒人看清他是如何移動的。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落在浪人身上，只是用指尖在和服寬袖中極其細微地一勾一彈。
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氣流如同水波般漾開，精準地拂過那幾個浪人的身體。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浪人頭子臉上的獰笑僵住，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連眼珠都無法轉動。
他身後的同伴也保持著鬨笑或拔刀的姿勢，如同泥塑木雕般定在原地，只有眼中流露出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定身術——一個在飛云宗時就被夏遠用得爐火純青的道術。
少年也愣住了，他愕然地看著眼前詭異的一幕，又猛地轉頭看向身旁這位看似普通、氣質沉靜的店主。
剛才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刺激掠過身側。
龍藏隨後掏出一小瓶藥粉，在掌心倒出少許，輕輕吹向那幾個動彈不得的浪人，那幾個浪人吸入了藥粉后，頃刻間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龍藏的目光並未在那些昏迷的浪人身上停留，他回過頭來，視線落在了少年身上，確切地說，是落在了他那雙抬起的眼睛上。
青年頓時只覺得呼吸猛地一窒！
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流速。所有的感知都在瞬間被剝離、抽空。
眼前的世界驟然褪去了色彩，只剩下那雙眼睛！
琥珀色！
澄澈、明凈、如同上等的、凝固著亘古時光的寶石！微微上挑的眼角勾勒出熟悉的鳳眸輪廓，清澈的眼底彷彿淬著月光，倒映著他瞬間失魂落魄的臉龐！
龍藏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
百年的孤獨，百年的悔恨，百年深入骨髓的思念與絕望……所有被深埋、被壓抑的情感如同沉寂的火山，在這一瞬間被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點燃，轟然爆發！
窒息感攫住了他的喉嚨，眼前陣陣發黑，唯有那雙眼睛，清晰得刺目。
「阿咫——」一個名字，帶著上百年的血淚和刻骨的思念，幾乎要衝破他緊咬的牙關嘶吼出來！
他的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右手猛地抬起，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和絕望，直直伸向少年的臉頰，指尖的目標，正是那雙令他靈魂劇顫的琥珀色眼瞳！
「呃？！」
少年被這突如其來的強烈反應嚇了一跳。眼前這位剛剛出手相助、氣質沉靜的店主，此刻的眼神卻像一頭受傷的猛獸，帶著一種近乎毀滅性的情感。
他下意識地後退半步，避開了那隻伸過來的手，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滿了警惕和困惑。
「先生，您……您這是何意？」少年的聲音帶著一絲驚魂未定，他的眼中瞬間充滿了戒備和驚疑不定，方才的感激蕩然無存。
那隻伸出的手，指尖距離那雙琥珀色的眼瞳，僅剩寸許之遙，卻再也無法向前。
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龍藏猛地一個激靈，從失控的深淵邊緣硬生生被拽了回來。
那雙褐色的瞳仁中，翻湧的驚濤駭浪被強行壓下，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按回深海，狂喜、難以置信、失望……種種情緒被迅速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巨大失落和強行偽裝的平靜，只是那平靜之下，是更深邃的、難以言喻的痛楚。
唉，秋咫早就死了，就死在他懷裡，眼前的不過是個恰巧有著同一瞳色的陌生人。
龍藏停在半空的手，極其自然地、不著痕迹地改變了軌跡，彷彿只是要去拂落少年肩頭並不存在的塵埃。
「失禮了。」龍藏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只是仔細聽去，那聲線深處還殘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啞，「方才見閣下衣袍染塵，想幫忙拂去。」
少年定了定神，搖搖頭說：「無妨，多謝先生出手相助。」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再次看向龍藏時，對方已恢復了初見時的沉靜，彷彿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只是他的錯覺，但那種深沉的痛苦，卻似乎還殘留在空氣里。
「在下佐藤來世，初到江戶，請多指教。」少年鄭重地鞠了一躬。
「我是新垣龍藏，遺世堂的店主。」龍藏微微頷首還禮，「佐藤君若不嫌棄，可進我的小店歇息片刻，壓壓驚。」
風鈴在檐角發出幾聲細碎而清冷的叮噹，將他從血色的回憶漩渦中拉回。
晨霧已散，江戶的喧囂愈發清晰起來。他深吸一口氣，空氣裏海潮的咸澀和市井的煙火氣重新湧入胸腔。他放下茶杯，拿起葯杵，繼續研磨那散發著清苦氣息的藥材，動作依舊不疾不徐，彷彿剛才那片刻的失神從未發生。只是那沉靜如水的眼眸深處，一絲穿越了漫長時光的疲憊與悲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久久未平。
突然，一陣嘈雜的爭執聲打破了巷子的寧靜。
「喂！外鄉來的小子，不懂江戶的規矩嗎？本大爺幾個平日里辛辛苦苦維持江戶城町的秩序，收你幾個過路費過分嗎！」幾個衣衫不整、腰挎破刀的浪人圍住了一個年輕武士。
被圍住的少年武士身著淺蔥色羽織，面容清俊，身形略顯單薄卻不瘦弱，精心修剪的麻呂眉間帶著趕路的疲憊和初到江戶的陌生感。
「在下身負公務，並無多餘錢財，請讓路。」少年的聲音清朗，但龍藏還是聽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且看到他的手按上了腰間的佩刀。
「喲嗬！還挺硬氣！」浪人頭子獰笑著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抓少年的衣襟，「看來不給點教訓，你小子是不知道江戶的規矩！」
就在浪人臟污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少年的剎那——
「夠了。」
一個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像冰錐般刺破了哄鬧的空氣。
新垣龍藏不知何時已介入他們身前，與少年並肩，動作快得幾乎沒人看清他是如何移動的。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落在浪人身上，只是用指尖在和服寬袖中極其細微地一勾一彈。
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氣流如同水波般漾開，精準地拂過那幾個浪人的身體。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浪人頭子臉上的獰笑僵住，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連眼珠都無法轉動。
他身後的同伴也保持著鬨笑或拔刀的姿勢，如同泥塑木雕般定在原地，只有眼中流露出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定身術——一個在飛云宗時就被夏遠用得爐火純青的道術。
少年也愣住了，他愕然地看著眼前詭異的一幕，又猛地轉頭看向身旁這位看似普通、氣質沉靜的店主。
剛才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刺激掠過身側。
龍藏隨後掏出一小瓶藥粉，在掌心倒出少許，輕輕吹向那幾個動彈不得的浪人，那幾個浪人吸入了藥粉后，頃刻間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龍藏的目光並未在那些昏迷的浪人身上停留，他回過頭來，視線落在了少年身上，確切地說，是落在了他那雙抬起的眼睛上。
青年頓時只覺得呼吸猛地一窒！
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流速。所有的感知都在瞬間被剝離、抽空。
眼前的世界驟然褪去了色彩，只剩下那雙眼睛！
琥珀色！
澄澈、明凈、如同上等的、凝固著亘古時光的寶石！微微上挑的眼角勾勒出熟悉的鳳眸輪廓，清澈的眼底彷彿淬著月光，倒映著他瞬間失魂落魄的臉龐！
龍藏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
百年的孤獨，百年的悔恨，百年深入骨髓的思念與絕望……所有被深埋、被壓抑的情感如同沉寂的火山，在這一瞬間被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點燃，轟然爆發！
窒息感攫住了他的喉嚨，眼前陣陣發黑，唯有那雙眼睛，清晰得刺目。
「阿咫——」一個名字，帶著上百年的血淚和刻骨的思念，幾乎要衝破他緊咬的牙關嘶吼出來！
他的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右手猛地抬起，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和絕望，直直伸向少年的臉頰，指尖的目標，正是那雙令他靈魂劇顫的琥珀色眼瞳！
「呃？！」
少年被這突如其來的強烈反應嚇了一跳。眼前這位剛剛出手相助、氣質沉靜的店主，此刻的眼神卻像一頭受傷的猛獸，帶著一種近乎毀滅性的情感。
他下意識地後退半步，避開了那隻伸過來的手，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滿了警惕和困惑。
「先生，您……您這是何意？」少年的聲音帶著一絲驚魂未定，他的眼中瞬間充滿了戒備和驚疑不定，方才的感激蕩然無存。
那隻伸出的手，指尖距離那雙琥珀色的眼瞳，僅剩寸許之遙，卻再也無法向前。
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龍藏猛地一個激靈，從失控的深淵邊緣硬生生被拽了回來。
那雙褐色的瞳仁中，翻湧的驚濤駭浪被強行壓下，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按回深海，狂喜、難以置信、失望……種種情緒被迅速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巨大失落和強行偽裝的平靜，只是那平靜之下，是更深邃的、難以言喻的痛楚。
唉，秋咫早就死了，就死在他懷裡，眼前的不過是個恰巧有著同一瞳色的陌生人。
龍藏停在半空的手，極其自然地、不著痕迹地改變了軌跡，彷彿只是要去拂落少年肩頭並不存在的塵埃。
「失禮了。」龍藏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只是仔細聽去，那聲線深處還殘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啞，「方才見閣下衣袍染塵，想幫忙拂去。」
少年定了定神，搖搖頭說：「無妨，多謝先生出手相助。」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再次看向龍藏時，對方已恢復了初見時的沉靜，彷彿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只是他的錯覺，但那種深沉的痛苦，卻似乎還殘留在空氣里。
「在下佐藤來世，初到江戶，請多指教。」少年鄭重地鞠了一躬。
「我是新垣龍藏，遺世堂的店主。」龍藏微微頷首還禮，「佐藤君若不嫌棄，可進我的小店歇息片刻，壓壓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