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果：前夜的證明

少年在幾天內逐漸與庭園同步，枝條的節奏、花朵的呼吸，彷彿開始回應他的手勢。枝條井然有序，花卉如交響樂般綻放，色彩與香氣在庭園中交織成一種新的秩序。連送餐的老闆都能察覺這份改變。
「最近花開得真好，像是重新有人在指揮它們一樣。」老闆拍拍少年的肩頭說。
少年低頭笑了。他知道，那是他與花藝師共同的技藝——她的教導，他的執行。他勤奮地向花藝師請益技術，也在空閒時翻閱圖鑑、筆記，將知識與手感結合，才有今天庭園的光景。

那天午後，少年望著二樓房間的窗戶，窗簾收起，窗戶外推，陽光照進了那間房裡，像是在替那冰冷的氣息加溫。他想著，或許可以做點什麼，讓花藝師的愁苦能稍微消散。
拾起銀白色的園藝剪，那是花藝師前些日子交付的。他憑著直覺在庭院中漫步，腦海中拚命從感受中抽取美的畫面。既要氣味協調，又要色澤亮麗，還需要空間感的參差夾雜，最重要是他想傳達的意念。
突然間一陣靈感襲來，他彷彿進入某種無聲的展演，身體在空氣與色彩之間擺動，剪刀成為指揮棒，花朵是音符。順著色塊與氣味分子的拆解與重組，他挑選了一些花朵。風信子的藍、百合的白、鳶尾的紫，再加上一些未開的花苞與柔軟的枝葉。他將它們組成一束鮮花，氣味、組合、色澤與空間感都讓他滿意。他相信，這是他目前能完成的最佳作品。
但他卻不知道，自己學有所成的完美，對花藝師來說可不只是欣慰。

帶著藏不住的興奮，少年雙手碰著花束返回老屋，沿著走廊前行，牆上的醫學剪報依舊排列整齊，但主題已悄然轉變，從治癒到衰敗，從生命到病理。
就在他靠近階梯時，他看見花藝師倒在一樓樓梯口，她的身體蜷縮，如同雨後凋零的杜鵑，潔白與鮮紅交織，散落在地上。少年驚慌地將她攙扶到工作間，將她安置在椅上。她的面色慘淡，嘴角滲出的血痕已經乾涸凝固，額上的新傷仍舊紅腫冒出紅泉。他用紙巾沾水，輕輕擦拭。花藝師閉上雙眼，回想起少年剛到時的溫順，如今自己也只得溫順，他虛弱的連手都快抬不起。下腹衣物下的隆起越發明顯，像是一朵即將爆裂的果實。
「妳是因為結果而凋零嗎？」少年稍微遲疑後提問。
花藝師微微一笑，如今少年已然看出那是勉強擠出，聲音如同風中殘葉：「是啊，至少我還能順利結出果實。」她伸手輕撫少年的臉頰。
他感受到那雙手又開始顫抖，她的皮膚像是被血管編織出的網，根系已不再向下延伸，而是開始回收自己。

她望著少年，眼神柔和而疲憊。在短暫的欲言又止後，她深呼吸擠出了幾句話：「將屬於你的東西收拾好帶著吧。第二場展覽後觀眾的打賞，那是你的。」
少年愣了一下。他知道那些打賞識給予自己的，但是給予作為花瓶的自己，收拾行囊意味著遠行，自己該去哪他不知道。他低聲問：「妳不要我了嗎？」
花藝師搖頭，語氣輕柔：「最後一場展覽，將會是花的凋謝，以及種子的新生與漂泊。」
她從口袋中取出一朵乾燥的蒲公英，交到少年手上。少年望著那朵蒲公英，心中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他知道，那不只是花藝師的告別，也是她對他的信任，她將種子交給他，讓他成為風。
至少，他們還能完成最後一場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