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嫁接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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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20
花藝師的身體日漸衰弱。她不再下樓,不再修剪,亦不再澆水。她臥病在床,聲音輕微得像是枝葉在風中摩擦,不再是指令,而是回聲。
但她仍堅持每日要求少年持續學習種植與植物的知識。她不容許懈怠,甚至在病中仍會將寫滿植物拉丁學名的紙條從窗縫拋下,如同落葉般飄落在庭園中,要求少年查閱、記錄、分類。
「你要記住每一種根系的性格,否則你無法判斷它們需要什麼。」她說。
少年照做了。他在庭園中修剪枝葉、翻動土壤、記錄植物的生長狀況。他的動作略顯笨拙,剪刀在手中總是轉不出花藝師那種俐落的弧線。澆水時常常濕了鞋,翻土時不小心傷到根。他試圖模仿她的手勢,但總是差了一點。
有一次,他將一株紫藤的枝條剪得太深,花藝師隔著窗看見,輕聲說:「咳,那不是修剪,是截斷。」
他低頭道歉,她卻沒有責備,只是閉上眼睛,像是在回憶自己曾經的手感。
她說她要好好構思展覽,就關在二樓的房間中休息。少年不敢打擾,只在門口放上熱茶與筆記本。他偶爾聽見房內紙張翻動的聲音,像是某種尚未完成的設計正在醞釀,但夾雜的咳嗽與乾嘔聲令他不安。
餐點也是少年到莊園大門口,向餐館老闆領取兩人份的餐點並協助預定後續的食物。餐館老闆是一位年長男子,微凸的肚子與總是汗流浹背的樣子,總是用略帶關心的語氣問:「下一場展覽什麼時候啊?她最近都沒出門,大家都在問她是不是還好。」
少年低頭笑笑:「她還好,展覽也還在規劃中。」
老闆點點頭,遞上餐籃:「她以前來取餐時,總是挑最苦的菜。說苦味能讓人記得根。」
少年接過餐盒,心裡一震。他想起花藝師曾說過:「甜味是瞬間的幻象,苦味才是根的記憶。」
午後的庭園陽光斜斜地灑下,少年蹲在花叢間,手中握著剪刀。他望著一株過度生長的九重葛,猶豫著是否該剪下。他想起花藝師曾說:「有些花不剪,它們會自己枯萎;有些花不剪,它們會吞噬整個庭園。」
他深吸一口氣,剪下那一枝。他的手微微顫抖,但剪痕乾淨。他望著那片落地的花瓣,像是在預習某種即將發生的告別。
夜裡燈火昏暗,他在工作間記錄植物筆記。字跡歪斜,墨水偶爾暈開。他翻閱花藝師留下的圖鑑,試圖辨識一種尚未命名的花。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記得正確,但他仍寫下它的形狀、葉脈、氣味。
他知道,這些筆記不只是知識,而是某種嫁接的痕跡。他正在接續她的手、她的眼、她的語言。
樓上的房間燈光微弱,窗簾半掩。少年望著那扇窗,像是在等待某種指令,也像是在等待某種告別。
他不知道展覽會是什麼樣子,但他知道,那大概將是她的最後一場。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已準備好,但他知道,她正在將某種東西移植給他。不只是技藝,而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