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葉【Diebus fatalibus】(中)

本章節 7105 字
更新於: 2018-11-28
  一片焦黃之中,有一翠綠映著粼粼水光。

  那是沙漠中的樂園,生命的救贖。

  拖命來到綠洲的狂劍士,並不急著撲進水裡解渴,他只是定定看著湖旁的身影。

  來自東方的旅人,伸出潔白無瑕,完美的使人想在上頭覆上一吻的雙手,掬起一把清澈的湖水,洗去滿臉沙塵與疲倦。

  最後,他捧著清水,仰首喝下。

  清水滋潤喉嚨,撫平燥熱與疼痛的不適,旅人揚起一抹恬笑,接著,他發現站於不遠處的狂劍士,目光相對,他的驚訝轉作善意與邀請。

  他們應該共享水源。

  睽違五年又九個月,戀人的容貌一如記憶中的鮮明,再睡一夏彷彿終於自漫長噩夢掙脫的鬆了口氣,毫無躊躇的朝葉修疾步走去。

  即將觸碰到戀人身軀時,狂劍士穿過他的身形,落入水中。

  塞任滿是嘲諷的笑聲響起,混著希爾芙憐憫的話語,交織成一首惡毒的歌謠。

  「可憐的狂劍士,可悲的狂劍士。」

  「多麼可悲,多麼可憐,遍體鱗傷卻看不到希望。」

  「你永遠找不到你的戀人。」

  「這是你應得的。」

  「是你應得的。」

  女妖們恣意的笑聲,在沙漠迴蕩。

  直到趴伏一旁休憩的黃金貘睜開雙眼,仰天長嘯。

  黃金貘的嘯聲與龍族悠久綿長,彷彿貫穿古今的渾厚嘯聲不同,牠的嘯聲平靜如水,沒有憤怒,沒有哀傷,清澈動人,一如牠的主人,辛。

  抑制塞任和希爾芙惡戲的黃金貘,挪動身軀來到葉修身側,以龐大身軀將他包覆在懷中,再次伏首沉眠。

  受到黃金貘保護的葉修渾然未覺,依舊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張口閉嘴。

  他正在和什麼人說話,可,再睡一夏看不見對方,也聽不見他們間的交談,他只是自湖裡爬出,架起營火,褪下溼透的衣物,坐在火堆旁邊,看著葉修的一舉一動。

  一夜無眠。

  天色接近破曉,甦醒的黃金貘悲傷而眷戀的看了葉修一眼,宛如告別般,滿是不捨的以頭顱輕蹭他的身影,接著,展開翅膀,就此離去。

  辛曾允許,只要葉修仍在地上行走的一日,黃金貘便會為他吞噬一日夢魘。

  這不是葉修,是葉修所作的一個美夢。

  黃金貘守護這個美夢,直到他到來。

  漫長的流浪與尋找,讓他幾乎忘記,這是他和葉修初次見面的情景,就在這個沙漠之中。

  望著葉修逐漸消失的身影,他踉蹌來到他面前,伸手觸碰他根本無法觸及的戀人容顏,假裝他們彼此額頭相觸的低語。

  「我愛你。」

  破曉時分,葉修的身影轉為淡薄,最終隱沒在一片晨光之中。

  黃金貘的離去,象徵著怎樣的意義,他比誰都要清楚。

  狂劍士已失去他的信仰,昨日虛幻的美夢,是葉修在這世上留給他的最後的禮物。

  分離的時間裡,他不曾忘記,一如狂劍士對他的追尋。

  他用最後的美夢,慰藉狂劍士支離破碎的心靈,儘管這個美夢過於脆弱與虛幻,卻是凡人在對神的抗爭中,能做的最大努力。

  無知,有時是種幸福。

  如果他不曾知曉,葉修已不再人世,他依然可以背著重劍,努力不懈的追尋,直到有一天,他倒下,或是懷抱著,也許有一天,會有什麼強大的神祇,憐憫他們的遭遇,為他們赦免伊什塔爾施加的詛咒。

  美夢卻醒了。

  以最為殘酷的方式,敲響鐘聲。

  報喪女妖發出哭嚎,哀悼他戀人的死。

  豔陽高照的沙漠,迎來今年第二場大雨,晴朗天空出現了彩虹,彩虹彼端,是端坐神座的伊什塔爾,單手托顎的她,伸出纖指,延長大雨落下的時間。

  滋潤沙漠的大雨,來自伊什塔爾難得的寬宏。

  女神要他活著。

  在這個失去希望與生機的世界,行屍走肉般的活著。

    ***    ***    ***

  黃金貘離去的第八十四天,失去信仰的狂劍士再度踏上旅程。

  他失去了他的信仰,希望,以及愛,饒是如此,他依然活著。

  以沙漠為起點,狂劍士背著重劍一步步的走過大地,宛如巡禮的前往回憶之地,每到達一處,他記憶中的葉修就鮮明一分。

  許多時候,他以為葉修就在他的身邊,回頭,身側卻空無一人,回應他的,只有塞任和海的女兒的奚笑。

  惡夢不再存於黑夜。

  只要閉上雙眼,它便會侵蝕他的意識,模糊生者與亡者的界線。

  遊走大陸的吟遊詩人依然歌頌他們的愛情,卻無人發覺,擦肩而過的憔悴男人,就是那名曾經足以和英雄媲美的狂劍士。

  他在現實與虛幻的夾縫遊走,在他和葉修去過的地方,一點一點的拾回記憶的碎片,將葉修的形象拼湊的更為完整。

  最後,他來到詛咒的起始地,他與葉修分離的地方。

  朦朧間,他彷彿看見伊什塔爾婀娜多姿的朝他走來,如同那日的朝他伸出潔白如玉的手,他下意識的轉頭看向葉修的位置,身邊卻毫無一人。

  回應他的,只有希爾芙憐愛的低語,以及塞任瘋狂的恣笑。

  伊什塔爾並不在這。

  那日握著他的手,堅定拒絕女神求愛的戀人,也不在此。

  「他已然死去。」

  希爾芙附於他耳際低語的剎那,原本生動鮮明,存活在他腦海中的葉修猛地破裂,化作五彩繽紛的碎片,飄散在光塵之中。

  他下意識的伸手挽留,卻在張手的瞬間發現,他什麼也沒能留下。

  無論他如何掙扎,也改變不了葉修不在這裡,不在他心裡的事實,葉修不在這個世上,現在是,未來亦是。

  女神帶走了葉修,死亡則奪走了他的生命。

  頭一次意識到這個事實時,無所畏懼的狂劍士選擇了逃避,直到來到詛咒的起始點,他才不得不承認,葉修已經不在,再也無法可逃,無法將這事實抹去的再睡一夏,不能自抑的顫抖,最後,他跪倒在地,猶如受傷猛獸的發出哀鳴。

  絕望,悲慟,深沉的無力。

  不知過了多久,希爾芙自後方擁抱著不住顫抖的他,附於他耳際,溫柔的低語,「這是你應得的。」

  女神延續了他的生命,葉修則延續了他的精神。

  哪怕失去光,失去信仰,失去永遠的愛戀,摔得一身泥濘,狼狽不堪的狂劍士依舊活著,因為他的戀人如此希望。

  生命將盡的前一刻,葉修竭盡所能的為他留下一個美夢。

  他以溫柔卻笨拙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思念,以及不曾變更的愛戀,告訴他,即使,再也無法相見,即使,世界僅剩一片荒蕪,他的心也不曾遠離。

  他就在再睡一夏身邊,憑藉著過往回憶,以及對再睡一夏的愛情,堅定的活著。

  女神的詛咒,只能拆散他們的肉體,他們的精神與靈魂,翻過高山,越過大海,緊密的結合在一起,誰也無法將他們分離。

  他們的愛情,深烙於靈魂深處。

  就是面對死亡,也不曾消減半分。

  伊什塔爾賦予的生機充滿惡意,葉修帶來的期望,充滿光明與溫暖,他希望再睡一夏活著,這樣的心願,如此堅定而純粹,透過黃金貘守護的美夢,強烈直接的傳達到他心裡。

  活下去。

  無論碰到怎樣的問題,不管面對怎樣的絕望,承受著怎樣的痛苦,葉修都希望他活下去,這樣的意念,就像是烙印在他腦海,不斷重複盤旋。

  許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再也無法支撐時,葉修的嗓音猛地揚起,他說,「活下去。」

  多麼殘酷與溫柔的人啊!

  讓他在一片荒蕪中繼續前行,持續著不知何時才到盡頭,毫無任何目的的旅行,他卻無法憎恨葉修的自私,因為他對葉修的愛超越了憎恨,超越了悲傷,所以,葉修的期望,他一定會做到,就像是他對葉修的瞭解一般。

  他們瞭解彼此,知曉對方不會輕易被逆境打敗。

  所以,葉修希望他活著,一如他和葉修立場對調時,他也會做出相同選擇,由衷期望,終有一天,對方能自詛咒中掙脫,自荊棘中尋找新的出路。

  他們是如此相信對方,信任對方。

  生命將盡的前一刻,他們所作的決定,不會有差,只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猛地明白,女神對他們的祝福何等沉重與絕望。

  即使死亡帶走了葉修,他依舊深愛著他。

  失去葉修的那瞬間,世界在他眼裡就變了模樣,如此陌生與荒蕪,他就像是行走在黑暗中的旅者,看不到半絲光芒。

  他並沒有足以面對愛人死去的堅強。

  精神飽受夢魘侵蝕的狂劍士逐漸失去眼中光采,希爾芙一面親暱呼喚,一面送來塞任的詛咒,他在夢裡一次又一次的失去葉修,眼睜睜看著他失去生命卻無法反抗。

  有時,他在戰場,逢遇最為強勁的對手,直到無鋒斬下的瞬間,他才發現,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葉修,只能眼睜睜看著葉修被他斬成兩截。

  偶爾,他會聽見塞任優美的歌聲,在歌聲引領下,他看見海的女兒神態天真的在浪花中翩然起舞,一如他們初見時的美麗。

  海的女兒輕輕笑著,宛若珍寶的將什麼東西抱在懷裡,直到發覺他的存在,朝他揚起一抹幸福滿足的笑容,獻寶似的將物品雙手舉至他面前,讓他看得清楚。

  那是葉修的頭。

  面對他驚愕的神情,她鬆手讓頭顱掉入大海,任由魚群搶奪爭食,最後,她神態癡迷的捧住他臉頰,輕語,「再也沒人能將你自我身邊搶走了,我的王子。」

  海浪翻騰間,他彷彿看見葉修在眾神之間行走,最終跪倒在伊什塔爾面前,神態虔誠的親吻女神指尖,宣示他對女神不變的愛戀,最後,他以匕首劃開自己胸膛,挖出勃勃跳動的心臟,獻給女神。

  有時,他與葉修毫無理由的自相殘殺。

  更多時候,他與葉修並肩而行,走過荒野,翻過高山,遠離一切紛爭與詛咒,當他為這小小的幸福,內心盈滿柔情時,看不見的敵人當著他的面,將葉修撕成八塊,以溫熱的鮮血和臟器裝飾他的視野。

  他在惡夢中不斷掙扎。

  偶爾,他成功掙脫惡夢,滿是驚悸的在黑暗中喘息,倏地,一隻手自旁側探來,撥開他被冷汗水浸溼的劉海,隨之響起的,是透著幾分關心與溫情的嗓音,「作惡夢了?」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腔調,他卻不敢轉頭。

  興許是被他這模樣給逗樂,與他同享床,顯然是被他吵醒的葉修,沒有半點不悅,他以指尖撥去黏在再睡一夏額間的碎髮,輕笑。「看來這個惡夢把你嚇得夠嗆……」

  沒等他說完,再睡一夏已然伸手將他拉入懷抱。

  指尖觸碰到葉修的前一刻,再睡一夏猛地睜眼,映入他眼底的,依舊是一片荒蕪。

  有時,他自惡夢中驚醒,張眼剎那,葉修破碎的屍體就倒在他面前,睜著空洞的雙眼,宛如責問的與他相對。

  下秒,他又自夢境中甦醒。

  葉修在他面前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最後,他再也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假。

  他是否殺了葉修,或是葉修殺了他,又或者世上根本沒有葉修這個人,一切不過是他的幻想,他的惡夢,是塞任的戲弄,伊什塔爾的詛咒?

  精神崩潰的狂劍士發出野獸般的咆嘯,最後,咆嘯化作哭聲,他像個孩子般的號啕大哭,滿是絕望與無助。

  他的哭聲迴蕩整個大地,取悅了伊什塔爾。

  憐愛他的希爾芙將他擁入懷抱,用她獨特的嗓音輕唱安眠曲,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這份絕望,陷入深沉的昏迷,她才揚手招來夢魘。

  白天,不再安全。

  夢魘的支配跨越黑夜。

  受希爾芙呼喚前來的夢魘,雙瞳流露駭人光芒,對著昏迷不醒的狂劍士發出尖銳嗤笑。

  他帶著滿腔惡意滑進狂劍士的意識,延途落下海神的憤怒與海的女兒的糾纏,一點一點摧毀他的夢鄉與希望。

  希爾芙附於他耳畔,傳遞塞任對他的咒罵與憎恨。

  即使他已失去希望,塞任與大海也不曾放過他。

  惡夢逐漸成形,大海揚起巨濤,塞任在歌唱,海的女兒抱著他的大腿,要將他拖進大海深處,充滿痛苦的囈語自狂劍士嘴裡傳出,希爾芙的嗓音猛地拔高,猶如塞任般悅耳卻充滿尖銳毒刺,每一句話,都讓狂劍士的眉頭皺得更緊。

  希爾芙知道,這名為她所愛的男子,已經開始枯竭,詛咒正在吞噬他的一切,直到他的靈魂消毀。

  倏然一聲歎息。

  盈盈月光由天灑落,籠罩著狂劍士的身影。

  一道金色身影急翔而至,將潛伏在狂劍士意識裡作惡的夢魘掀倒,踩踏腳下,沒等希爾芙作出反應,辛已出現在她的面前。

  希爾芙是頭一回在如此近的距離見到辛。

  擁有一頭淺色長髮的月神,比傳聞更加優雅,即使站在他的面前,希爾芙仍舊覺得辛就像是朦上一層薄紗的虛無飄渺,饒是如此,他依然美麗。

  那是種不同於伊什塔爾明豔的美。

  將夢魘踩在腳下的黃金貘,並沒有用牠的利爪將其夢魘撕成碎片,僅是對著底頭不住掙扎的他發出警告性的嘶吼。

  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夢魘,聽見了辛的聲音。

  「離去吧!夢魘。」

  「回去告訴你的主人,這是屬於月神的旅者,我不允許有人再度干擾他的夢境。」隨著辛的話語,黃金貘鬆開踩住夢魘的前腳。

  得到自由的夢魘,一個翻身,旋即化作黑煙,消散在空氣之中。

  辛將目光移到希爾芙身上,希爾芙便明白,月神決意介入塞任與大海的詛咒。

  她沒有試圖抵抗月神,也沒有試著和月神爭辯,她甚至沒有詢問月神為何出面庇護狂劍士,她只是深情眷戀的看向自辛出現後,眉間便逐漸舒緩,就連呼吸也恢復平順的再睡一夏,在他臉上輕輕一吻,接著轉身離去。

  「永別了,可愛的狂劍士。」

  她可以迫使任何一名英雄低頭,可以將偉大的賢君逼至瘋狂,卻無法對抗神的威嚴,在司掌萬物的神祇面前,一切都是蒼白而無力的存在。

  無論是她,還是塞任。

  能夠與神對抗的,只有神。

  凡人企圖挑戰神威嚴。

  神僅是輕甩衣袖,便將爬到身上的螻蟻摔回地面。

  一如狂劍士與他的愛人。

  她並不想落得這樣的下場。

  希爾芙離去後,辛來到再睡一下身旁,以寬大的衣袖,籠罩在他身上,「安心休息吧!旅行者,月將守護你的黑夜。」

    ***    ***    ***

  這一夜,再睡一夏睡得很安穩。

  夢裡沒有大海,沒有塞任,沒有伊什塔爾,有的僅是一片安寧,依稀之中,彷彿有人將他擁入懷抱,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低低唱著搖籃曲。

  除了溫暖,還有一種令他安心的熟悉感。

  就像是嬰兒時期,在母親懷抱酣睡的幸福。

  直到晨曦投照在他的臉上,他才徐緩自睡夢中清醒。

  興許是一夜好眠的緣故,狂劍士並沒有發現,總是糾纏在他身邊的希爾芙不在的事實,他僅是愣愣的看著太陽自地平線彼端升起,看著光輝一點一點的照耀這個世界。

  他還活著。

  儘管他曾經有過數次和死亡擦身而過的經驗,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強烈的讓他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的真實。

  他還活著……

  這樣的認知,讓他不能自抑的顫抖。

  他還活著。

  幾乎是在眼淚佔據他的眼眶,沿著眼角落下的同時,他看見混在晨光之中,難以辨認的光點徐緩飄下,一點一點灑落在他身上。

  那瞬間,他彷彿聽見葉修的聲音。

  他說:「你還活著。」

  葉修送給他的第二個禮物。

  正當他想伸手試著觸碰那些光點時,一道嗓音自彼端響起,「放心吧!希爾芙已回到她該去的地方,夢魘已經離你很遠。」

  未曾發覺身旁有人的他,猛地回首,接著,他看見站在不遠處的辛,以及溫馴趴伏在辛腳旁的黃金貘。

  他終於明白,今日不同於往昔的地方在哪。

  希爾芙並不在他身側。

  月神庇護了他的黑夜,他的夢境。

  日光照耀下的辛,顯得格外纖細優雅,饒是如此,再睡一夏心裡卻沒有任何憧憬或敬意,他甚至沒有試著思考,辛為何而來,經歷過伊什塔爾的詛咒,他已經充份明白,所謂的神祇,任性且隨意,強大而不講道理。

  他們追尋自己的快樂,依循自己本意。

  既非善良,也非邪惡。

  他們的喜好,即為他們的正義。

  一如辛將黃金貘借給葉修,同時冷眼旁觀伊什塔爾施加在他身上的詛咒,漠視了葉修的死亡。

  狂劍士電光火石間,產生了諸多想法,辛或許不知道,也可能他知道,卻不在意,他只是靜靜接受狂劍士的注視,最後,在他的目光中,徐緩開口。

  辛的聲音,悅耳溫柔,就像是流過心田的小溪,又像是月色中的歌謠。

  他告訴旅者,他可以順遂命運的安排,在人世持續游蕩,直到生命盡頭,在此之前,月神會保證他的黑夜得以安眠。

  在狂劍士不置可否的注視下,辛說出狂劍士擁有的第二個選擇,這個選擇,令再睡一夏神情猛然一變,他說:「旅者啊!如果你還擁有過去的勇氣與堅毅,興許,你可以通過考驗,帶回你已失去的戀人。」

  「選擇吧!旅者。」

  「是在月神庇護下,安渡餘生,或是踏上最為艱鉅的旅途,追尋希望?」

  英雄,或是遊蕩者?

  對狂劍士來說,並沒有任何區別。

  失去葉修之後,他的世界便只餘下一片黑白,直到辛出現。

  辛的言語就像是照進黑暗的光亮,儘管是那樣的微弱飄渺,卻真實存在,將原本破碎的希望,再度拼湊起來。

  挑戰神的威嚴,會有怎樣的結果?

  狂劍士已然體會,饒是如此,他依舊無法放棄。

  為了信仰,為了葉修,哪怕前方佈滿荊棘,他也會以背上重劍劈出一條生路,即使,必須再次挑戰神的威嚴。

  狂劍士的振作,並沒有使辛的神情出現半絲變化,就連動容也不曾有過。

  他只是以輕淡的語氣,將如何自冥神手裡奪回愛人的方法,告訴狂劍士,

  穿越冥府七道大門,到達冥神支配的國度。

  聽似簡單直接卻粗暴的方法,出乎意料的符合狂劍士胃口,儘管,過程裡,每道大門的守衛會自他身上奪取一項神性,作為通過門扉的代價。

  辛告訴他,身為凡人的狂劍士,如果擁有面對冥神的覺悟與勇氣,那麼,在動身前往冥府之前,必須準備好七項足以替代神性的珍貴物品,作為通過門扉的代價。

  相對的,如果他所獻上的物品,不足以打動守門人,冥府的大門,將會永遠把他拒之門外。

  神性是怎樣的慨念?

  又有什麼物品,足以和神性相提並論?

  為了尋求解答,狂劍士翻越躲藏猛獸的山嶺,渡過潛伏妖物的河川,來到日光無法照射,眾神遺棄的黑暗之地。

  傳聞,黑暗之地的支配者,曾經是個人類。

  一名捨棄人類之姿,轉生化作巫妖的暗黑術士。

  沒有想像中的激戰,也沒有任何為難,一襲黑袍的暗黑術士,對於狂劍士的到來,很是欣喜。

  沒等他開口,身為巫妖王的暗黑術士已伸出左手,輕輕抵住自己胸膛,他告訴狂劍士,儘管現在距離他身為人類的時代已經相當遙遠,他仍是有些懷念心臟跳動時的感覺,如果狂劍士願意獻出他溫熱的心臟,他便將統領黑暗的巫妖王之心交給他。

  超越生者,超越亡者的巫妖王的心臟,足夠資格作為神性的代替品。

  面對巫妖王交易般的提議,狂劍士僅是輕輕一笑,「這有什麼難的?」

  他當著暗黑術士的面,將匕首刺進自己胸膛,獻上自己兀自跳動的心臟,換來巫妖王讚嘆的笑容與欣賞。

  「放心吧!人類,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七日後,狂劍士在巫妖王親切的指點下,帶著巫妖王的心臟,以及體內那顆作為替代的水晶心臟,再度踏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