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植2：在危機與規範中盛開

在少年的協助下，庭園的範圍與植栽種類逐漸擴展，像是某種有機的擴張，悄然佔據了空間與時間的縫隙。每日的照料工作量遽增，泥土、水霧、根系與葉片交織成一種新的秩序。他的手指開始習慣泥土的濕度，眼神也能辨識葉緣的病徵。在那堂課後的將近一週裡，他不僅嘗試種植，也負責維持整座庭園的穩定。
直到所有植栽暫時安定下來，兩人才稍微停下園藝工作。那天午後，戶外突然颳起狂風，接著下起暴雨。雨水敲打窗戶，像是某種警告。
少年像困獸般在屋內踱步，眼神在窗與門之間游移，焦躁如同風暴前的靜電。他擔心那些用愛澆灌的植栽是否能撐過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花藝師卻十分淡定，坐在工作臺邊翻閱一本厚重的人體病理學手冊。
「這場雨，正好成為教材。」她拋下這句話，闔上書本，披上雨衣，走向庭園。

工作間中，花藝師頭上的雨水順著髮絲滴落，濕潤了她的肩膀與袖口。眼前擺著三盆九重葛，以及一把閃著銀光的園藝剪。
「花要如何盛開？」她開口問。
少年望著她，語氣自然：「不就是善意的澆灌與豐足的養育嗎？」
然而剪刀的銀光在燈下閃爍，像是某種預告。他的語氣微微顫抖，彷彿預感到這堂課不只是關於植物。
花藝師搖頭：「不夠。你思索先前的展覽，你是如何開花的？」
少年沉默。他回想三場展覽的過程：
第一場，過量的食物，那不是滋養，而是壓迫。
第二場，運動導致肌肉纖維斷裂，火焰高溫的悶燒，那是傷害。
第三場，恐慌的情緒與強制的交媾，那是侵擾。
不知為何他也想起綁架事件，那些語言、那些安排。他一度懷疑這是否也是花藝師的安排，像是某種極端的教學。但他記得那天她眼中的慌亂與失序，那不是演出，而是真實的破裂。他選擇相信那是意外。
花藝師見他冒冷汗，眼神閃爍，知道他已經找到答案。她抬手，毫不猶豫地將其中一株九重葛的枝葉修剪，剪刀劃過莖幹，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在僅存的莖表面劃下深深的刻痕，植物的體液順著刀傷滲出，滴落在土壤上。
「恐懼、傷害、危機雖然有害，但適量卻能讓花朵綻放。」她說。
少年喃喃自語：「就像我一樣。」
花藝師聽見了，微笑著點頭。

課堂結束，三盆九重葛被放置在窗邊。第一盆是從庭園取回的，因暴雨而在盆中積水；第二盆是剛才修剪過的，枝葉斷裂、莖幹刻痕猶在；第三盆則是完好無缺、養尊處優的。
「我們持續觀察，誰能開出花朵。」花藝師說，語氣平靜。
她開始收整工作臺，動作緩慢而有條理。少年望著她的背影，突然察覺一點不對勁。她的下腹像是某種未成熟的花苞，灰暗的煙塵緩緩冒出，彷彿有一種腐敗與重生正在體內交纏。
他仔細看著她的臉，才發現她的雙頰日益消瘦，雖然膚色仍紅潤，但骨骼的形體漸漸浮現，像是某種花苞正在體內強行撐開。

窗外的雨仍未停，風聲如同剪刀在空氣中劃過。三盆九重葛靜靜地站在窗邊，像是三種命運的預言。誰會先開花？在危機中，在規範中，在即將崩解的秩序裡，誰能以傷痕為養分，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