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植1：材料的選擇與意圖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請求，但我想學會栽種。妳願意教我嗎？」少年開口。
花藝師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靜靜地望著他，眼神像是在辨識一株新芽是否真的準備好紮根。經過綁架事件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已悄然改變。仍有規則，但她不再拘泥於少年的遵從，而是開始享受那些突如其來的意外。就像某些花，只有在不預期的氣候裡才會開得最盛。
她沉默片刻，然後伸手撫摸少年逐漸茂盛的頭髮，如同夏天狂妄的草地。微笑中，她點點頭：「我先去準備一下。」

她轉身離去，獨留少年在庭園漫步。陽光明媚，清晨的露水早已蒸發，像是感應到什麼一般，他恰好停留在那株曾作為誘餌的豬籠草沉睡的土堆前。那裡仍殘留著某種熟悉的惡意。
「惡意不是從根長出來的，而是被灌進土裡的。」，他思考著同時蹲下身，摘了幾片尤加利葉，輕輕撒在土堆上。清香撫平了土壤中的躁動，像是某種無聲的和解，葉片的墜落也如同尚恩的逝去，將那罪惡的過去一併抹除。
花藝師隔著窗望見這一幕，眼角突然滲出淚水。她擦了擦，深吸一口氣，然後呼喚少年進入工作間。

工作間的桌上已經準備好了種子、幼苗，以及各種介質。空氣中混著泥土與種子的氣味，像是某種等待啟動的儀式。
「種植的第一課，選材。」她開始授課，並指向那些排列整齊的材料。
「這些是介質——植物的床。每一種都有不同的性格。」
她指著一盤深色的泥炭土：「泥炭像是濕潤的記憶，能包容，也能悶住呼吸。」
再指向一盤粗顆粒的混合物：「這是珍珠石與蛭石的混合，透氣性好，適合根系細長的植物，但不保養分。」
她拿起一小撮椰纖：「椰纖是潔癖者的選擇，乾淨、輕盈，但不給予太多、太久。」
少年點頭，眼神專注。
「選擇介質，不只是為了植物的生長，也是為了你能承受它的變化。有些根系需要束縛，有些則需要空間。你要問自己，你想讓它怎麼活。」

她接著將幾種種子一一擺放在他掌心：「這些是風信子、百合、曼陀羅、紫藤。每一種都有不同的語言。」
少年細細的傾聽了種子們的話語，最後他選擇了風信子。他將種子包入掌心，像是在握住某種未來。
「我想種這個。」他說。
花藝師微笑，沒有多言。她知道那朵花將會是藍色的，堅貞、恆久的愛，也代表著生命力。

少年開始動手，混合介質、灌水、埋種。他的動作略顯生疏，但眼神沉浸。他期待將會開出何種顏色的花朵，而她知道，那顏色早已在他眼中萌芽。
花藝師站在一旁，望著少年忙碌的身影。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胃部突然翻湧。她掩住嘴，快步走向那間專門容納外來穢物的廁所，那裡依舊擺滿了花盆與剪下的殘枝，是她用來隔離身體異常的空間。
她吐了。早餐吃下的羊肉混著胃液湧出，灼燒著喉嚨，鮮血如同紅色玫瑰綻放在洗手台，她望著那朵花，像是在確認自己是否已經結成花苞。她喘息著，扶住牆面，眼神空洞。
她知道，某些根系正在她體內腐爛。不是病，而是某種過度栽種的代價。
「植物在危機時繁衍，人也一樣。」

工作間中微風吹散了少年的劉海，少年正手撐雙頰觀察著植栽隨風搖擺的角度。他不知道花藝師正在崩解，也不知道花的盛開不只需要陽光，還需要剪刀。那是下一堂課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