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本章節 2106 字
更新於: 2025-08-19
走出「好運車仔麵」的那一刻，陽光刺眼。高賢微微眯起了眼，這一次，他沒有躲避。
他沒有感覺到暖意，卻也沒有了之前那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周遭的喧囂依然存在，但他不再覺得自己被隔絕在外。它們只是變成了背景音，像一部電影落幕時，響起的散場音樂。
慧妍最後的驚呼、兩人激烈的爭吵、那碗原封不動的芝心丸米線……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腦中沉澱下來，不再是翻騰的、帶有攻擊性的碎片，而更像是一本已經被翻到最後一頁的、塵埃落定的舊書。
他沒有贏，慧妍也沒有輸。
他們只是，終於都承認了，在那段早已結束的關係裡，彼此都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他們確實有相愛過，這就足夠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靜，像潮水般，緩緩沒過了他疲憊不堪的心。他放過了慧妍，也終於，放過了在這段感情中，那個同樣有虧欠的自己。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過了多久，才在一處公園的長椅上坐下。也就在這時，一股奇異的感覺，從他一直插在口袋裡的右手掌心傳來。
不是抽搐，不是冰冷。
是一種……溫熱。
像是在寒天裡，有人將一杯熱水貼在了他的掌心。緊接著，那股溫熱之中，又生出了一陣細細密密的搔癢，像是無數隻螞蟻，正在皮下輕輕地爬行。
高賢觸電般地將手從口袋裡抽出，攤開在眼前。
在午後的陽光下，他看到，那片原本光滑如玉、潔白得令人心悸的掌心上，正發生著一場無聲的變化。
一條纖細的、淡紅色的線條，正在從手掌的左側邊緣、小指的下方，緩慢而固執地，向著掌心的方向延伸。它像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帶著一種不可阻擋的生命力，在他的皮膚上，一寸寸地「生長」。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條線所到之處，皮下的血肉正微微發癢，溫熱的感覺也愈發清晰。
那是……感情線。
他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這條憑空出現的掌紋。它生長了大概一指寬的距離，大約是完整長度的五分之一，然後，便緩緩地停住了。
他試著用左手指尖，去觸碰那道新生的紋路，期待能感受到真實的凹陷。然而，指尖傳來的，卻是一種奇怪的、落空的感覺。那條線看得見，卻摸不著，像一道用光繪製的投影，一層浮在皮膚表面的海市蜃樓。
溫熱感和搔癢感，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高賢臉上夾雜著困惑與茫然。
思考了一會，他隱約明白了，在店裡的那場會面，只是讓他「面對」了這段關係的終結與不堪。這種面對，足以讓過去的影子重新浮現，卻不足以讓它變回真實，還缺少最後一件要做的事。
一個正式的、充滿善意的告別。
高賢回到家中。走到書桌前，從抽屜深處，拿出了一疊從未用過的、帶著淡淡木質香氣的信紙。
他擰開鋼筆的筆蓋，筆尖懸在紙上，久久沒有落下。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慧妍在他最落魄的時候，為他煮的一碗熱粥；想起她第一次帶他去見家長時，緊緊握住他那隻冰冷的手；想起他們曾在深夜的街頭，分享同一副耳機，聽著那首屬於他們的歌。
也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在日復一日的壓力與自卑中，慢慢消磨掉她的溫柔，又是如何用沉默和逃避，親手將這段關係，推向了無法挽回的深淵。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落筆。
這一次，筆下流淌的，不再有當初分手時的痛苦與掙扎，而是一種近乎澄澈的平靜與坦然。
他沒有寫太多華麗的辭藻，只是平實地敘述。
他感謝她，在他最黑暗的時候，如同一道光，拯救了他的人生。
他細數那些已經成為生命一部分的「第一次」，第一次看雪，第一次宿醉，第一次為了一隻擲彩虹贏來的大獎玩偶，笑得像兩個傻瓜。
他祝福她，一定能成為那個她夢想中，最溫柔、最有耐心的寵物助護師。
最後，他緩緩地，寫下了那句在心中默念了無數遍的話：
「……我人生中永遠有一部分自己留在了你的生命裡，而我也將一部分的你留在我的生命中。」
他沒有寫「錢會還你的」那種煞風景的話，也沒有寫「祝你幸福」那種陳腔濫調。他只是在信的末尾，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過路人，高賢。
他將信紙仔細地折好，放進信封，沒有封口。
夜色降臨，華燈初上。
高賢獨自一人，乘著地鐵，來到了那個他曾無比熟悉、如今卻感到陌生的社區。空氣中，似乎還飄散著他記憶裡的味道。
他憑藉著記憶，走進那棟大廈，乘電梯上樓。站在那扇熟悉的門前，他能聽到裡面傳來隱約的電視聲和模糊的笑語。
門口的地毯上，擺放著一雙不屬於他的、嶄新的男裝運動鞋。
高賢的心，沒有一絲波瀾。他只是覺得，這樣很好。
他蹲下身，將那封沒有封口的信，輕輕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地，從門縫的下方，塞了進去。信封的一角，消失在門後那片溫暖的燈光裡。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轉身就走。沒有回頭，沒有留戀，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窺探欲。
他走下樓梯，來到街角的燈光下，像是完成了一場遲到已久的儀式。
他下意識地，再次攤開了自己的右手。
奇蹟，就在此刻，無聲地降臨。
那條原本虛浮不定、觸不可及的光影線條，在一陣比之前強烈數倍的酥麻的感覺中，瞬間變得深刻、清晰、分明。
它像新生的嫩芽，深深刻印進掌心裡。深刻的紋路，清晰的走向，彷彿從未消失過。
高賢屏住呼吸，用左手指尖，再一次，輕輕地觸碰那道紋路。
這一次，指尖傳來了無比真實的、皮膚的凹陷感。
它，回來了。
雖只有五分之一長度，但他知道方向對了。
他看著掌心那段被「刻印」的感情線，心中再無一絲迷茫。
他知道，重新去面對，去尋求，去承認，去認可。自己。
抬起頭，望向遠處的維港海景。
心中，已經清晰地浮現出，下一個需要去面對的那個人。
逸蓉，那個在他人生中最迷茫的時候拉他一把的人。
他沒有感覺到暖意，卻也沒有了之前那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周遭的喧囂依然存在，但他不再覺得自己被隔絕在外。它們只是變成了背景音，像一部電影落幕時，響起的散場音樂。
慧妍最後的驚呼、兩人激烈的爭吵、那碗原封不動的芝心丸米線……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腦中沉澱下來，不再是翻騰的、帶有攻擊性的碎片，而更像是一本已經被翻到最後一頁的、塵埃落定的舊書。
他沒有贏，慧妍也沒有輸。
他們只是，終於都承認了，在那段早已結束的關係裡，彼此都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他們確實有相愛過，這就足夠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靜，像潮水般，緩緩沒過了他疲憊不堪的心。他放過了慧妍，也終於，放過了在這段感情中，那個同樣有虧欠的自己。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過了多久，才在一處公園的長椅上坐下。也就在這時，一股奇異的感覺，從他一直插在口袋裡的右手掌心傳來。
不是抽搐，不是冰冷。
是一種……溫熱。
像是在寒天裡，有人將一杯熱水貼在了他的掌心。緊接著，那股溫熱之中，又生出了一陣細細密密的搔癢，像是無數隻螞蟻，正在皮下輕輕地爬行。
高賢觸電般地將手從口袋裡抽出，攤開在眼前。
在午後的陽光下，他看到，那片原本光滑如玉、潔白得令人心悸的掌心上，正發生著一場無聲的變化。
一條纖細的、淡紅色的線條，正在從手掌的左側邊緣、小指的下方，緩慢而固執地，向著掌心的方向延伸。它像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帶著一種不可阻擋的生命力，在他的皮膚上，一寸寸地「生長」。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條線所到之處，皮下的血肉正微微發癢，溫熱的感覺也愈發清晰。
那是……感情線。
他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這條憑空出現的掌紋。它生長了大概一指寬的距離，大約是完整長度的五分之一，然後，便緩緩地停住了。
他試著用左手指尖，去觸碰那道新生的紋路，期待能感受到真實的凹陷。然而，指尖傳來的，卻是一種奇怪的、落空的感覺。那條線看得見，卻摸不著，像一道用光繪製的投影，一層浮在皮膚表面的海市蜃樓。
溫熱感和搔癢感，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高賢臉上夾雜著困惑與茫然。
思考了一會，他隱約明白了，在店裡的那場會面，只是讓他「面對」了這段關係的終結與不堪。這種面對，足以讓過去的影子重新浮現，卻不足以讓它變回真實，還缺少最後一件要做的事。
一個正式的、充滿善意的告別。
高賢回到家中。走到書桌前，從抽屜深處，拿出了一疊從未用過的、帶著淡淡木質香氣的信紙。
他擰開鋼筆的筆蓋，筆尖懸在紙上，久久沒有落下。
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慧妍在他最落魄的時候，為他煮的一碗熱粥；想起她第一次帶他去見家長時，緊緊握住他那隻冰冷的手；想起他們曾在深夜的街頭，分享同一副耳機，聽著那首屬於他們的歌。
也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在日復一日的壓力與自卑中，慢慢消磨掉她的溫柔，又是如何用沉默和逃避，親手將這段關係，推向了無法挽回的深淵。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落筆。
這一次，筆下流淌的，不再有當初分手時的痛苦與掙扎，而是一種近乎澄澈的平靜與坦然。
他沒有寫太多華麗的辭藻，只是平實地敘述。
他感謝她，在他最黑暗的時候，如同一道光，拯救了他的人生。
他細數那些已經成為生命一部分的「第一次」，第一次看雪，第一次宿醉，第一次為了一隻擲彩虹贏來的大獎玩偶，笑得像兩個傻瓜。
他祝福她，一定能成為那個她夢想中，最溫柔、最有耐心的寵物助護師。
最後，他緩緩地，寫下了那句在心中默念了無數遍的話：
「……我人生中永遠有一部分自己留在了你的生命裡，而我也將一部分的你留在我的生命中。」
他沒有寫「錢會還你的」那種煞風景的話，也沒有寫「祝你幸福」那種陳腔濫調。他只是在信的末尾，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過路人，高賢。
他將信紙仔細地折好，放進信封，沒有封口。
夜色降臨，華燈初上。
高賢獨自一人，乘著地鐵，來到了那個他曾無比熟悉、如今卻感到陌生的社區。空氣中，似乎還飄散著他記憶裡的味道。
他憑藉著記憶，走進那棟大廈，乘電梯上樓。站在那扇熟悉的門前，他能聽到裡面傳來隱約的電視聲和模糊的笑語。
門口的地毯上，擺放著一雙不屬於他的、嶄新的男裝運動鞋。
高賢的心，沒有一絲波瀾。他只是覺得，這樣很好。
他蹲下身，將那封沒有封口的信，輕輕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地，從門縫的下方，塞了進去。信封的一角，消失在門後那片溫暖的燈光裡。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轉身就走。沒有回頭，沒有留戀，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窺探欲。
他走下樓梯，來到街角的燈光下，像是完成了一場遲到已久的儀式。
他下意識地，再次攤開了自己的右手。
奇蹟，就在此刻，無聲地降臨。
那條原本虛浮不定、觸不可及的光影線條，在一陣比之前強烈數倍的酥麻的感覺中，瞬間變得深刻、清晰、分明。
它像新生的嫩芽，深深刻印進掌心裡。深刻的紋路，清晰的走向，彷彿從未消失過。
高賢屏住呼吸，用左手指尖，再一次，輕輕地觸碰那道紋路。
這一次，指尖傳來了無比真實的、皮膚的凹陷感。
它，回來了。
雖只有五分之一長度，但他知道方向對了。
他看著掌心那段被「刻印」的感情線，心中再無一絲迷茫。
他知道，重新去面對，去尋求，去承認，去認可。自己。
抬起頭，望向遠處的維港海景。
心中，已經清晰地浮現出，下一個需要去面對的那個人。
逸蓉，那個在他人生中最迷茫的時候拉他一把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