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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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20
高賢回到家,推開門,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家裡的冷氣一直沒有關。他用手指摸到了燈的開關,照亮了房間。隨後高賢徑直把自己摔進沙發裡,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異常安穩,沒有光怪陸離的夢境,沒有被繩索捆綁的窒息感。這是數日以來,他第一次,睡得這麼沉實。

第二天,高賢是被刺眼的陽光和手機持續不斷的震動弄醒的。

他睡眼惺忪般地睜開眼,陽光穿過未拉嚴的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幾道光斑,空氣中,有塵埃在安靜地飛舞。他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七個未接來電,全部來自同一個人——楚桐。

他剛想把手機扔到一邊,楚桐的第八個電話,便執著地打了進來。

高賢嘆了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喂。」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高賢,你還活著啊?」電話那頭,楚桐沒有憤怒,而是一種壓抑著怒火的聲音,「我以為你見完慧妍,就被她刺激得直接跳海了。一天一夜,電話不接,訊息不回,你是不是覺得我幫你辦出院,就是簽了你的死亡同意書?」

聽著這熟悉的、刻薄的關心,高賢那種因獨自面對奇幻事件而產生的、懸浮在半空中的不真實感,被猛地向下拉扯,重新與地面連接。

「我沒事,」他揉著太陽穴,無力地說,「昨天太累了,睡過去了。」

「睡過去了?」楚桐冷笑一聲,「你最好只是睡過去了。怎麼樣?見完她,感覺如何?是不是覺得人間不值得,更想死了?」

「不,」高賢靠在沙發上,看著自己攤開的右手掌心,那道深刻的紋路,在陽光下清晰可見,「我們……把話說開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說開了?」楚桐的語氣充滿了懷疑,「慧妍那個人,眼裡只有輸贏。你能從她那裡討到好處?她沒把你損得體無完膚,就算你走運了。」

「這次,不一樣。」高賢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總之,都結束了。」

「結束了?」楚桐似乎被他這種淡然的態度搞得有些不耐煩,「你的人生才剛開始要結束!少廢話,今晚七點,老地方大排檔,我和偉言等你。把你跟慧妍見面的情況,一五一十地給我報告清楚!」說完,她便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電話。

高賢拿著手機,苦笑了一下。他知道,這就是楚桐。她的關心,從來不給人拒絕的餘地。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陽光湧了進來,將整個客廳照得一片明亮。他看著掌心那一小段的感情線,心中卻湧起了一陣遲來的、複雜的迷茫。

他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為了讓自己好過,而去重新揭開別人早已癒合的傷疤。這算不算,是另一種極致的自私?慧妍收到那封信後,會怎麼想?會不會給她現在的生活,帶來新的困擾?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像一個溺水的人,在沉沒的瞬間,抓住了一塊浮木。他沒有權利,去問那塊浮木,是否願意被他抓住。

晚上七點,高賢準時出現在那間煙火繚繞的大排檔。

楚桐和偉言已經坐在了老位置上,點了一桌子的菜。看到高賢出現,楚桐立刻從頭到腳將他掃視了一遍。

「坐。」她言簡意賅地說。

「混蛋,你總算出現了。」偉言遞過來一支啤酒,用瓶身撞了一下他的瓶子,「聽楚桐說你昨天失聯了,我還以為你跟慧妍同歸於盡了。」

「他要有那個膽子,我反而敬他是條漢子。」楚桐沒好氣地說,同時用公筷給高賢夾了一大塊燒肉,扔進他碗裡,「我怕的是他被人說兩句就縮起來,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高賢沒有辯解,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啤酒。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說吧,」楚桐盯著他,「到底怎麼回事?」
高賢點了點頭,將見面的過程,略去了奇幻的部分,簡略地說了一遍。

「……所以,你給她寫了封信,然後就走了?」偉言聽完,一臉的難以置信。

「嗯。」

「我靠,」偉言搖了搖頭,「我真搞不懂你們這些文青。」

「這不像你。」楚桐卻一針見血地說,「換作以前,你只會躲起來,等著傷口自己爛掉。這次,你居然主動去找她,還做了個了結。」她審視著高賢,眼神裡帶著探究,「你……究竟還隱瞞了什麼事?」

「有嗎?」高賢笑了笑,「想太多了。」

「你真的沒事?」偉言還是不放心,「身體呢?還會不會突然抽一下?」

「看他這個樣子,」楚桐用筷子指了指高賢,對偉言說,「肯定是又被慧妍那個女人PUA了,魂都沒了半邊。」

「喂,我還在這裡。」高賢無奈地說。

「你在正好,」楚桐白了他一眼,「省得我們背後說你。說起來,你那個舊同事阿明,上個星期結婚了,你知道嗎?」

「阿明?」高賢愣了一下,從記憶的角落裡翻出一個模糊的臉孔,「他不是說自己是不婚主義嗎?」

「狗屁的不婚主義,」偉言灌了一口啤酒,用油膩的手指敲著桌子,「是沒遇到對手罷了!聽說他老婆是個瑜伽教練,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婚禮上,他笑得像個傻子,哪還有半點以前那個憤世嫉-俗的樣子。」

「所以說,男人就是賤骨頭。」楚桐下了結論,順便瞪了高賢一眼,彷彿他也是其中一員。

他們就這樣,東拉西扯地聊了起來。從共同朋友的八卦,聊到最近哪部電影是爛片,再從公司那個令人討厭的上司,聊到學生時代,偉言為了追隔壁班的女生,結果情書送錯給了班主任的糗事。

聊到興起時,偉言還搭著高賢的肩膀,半開玩笑地說:「說真的,阿賢,你那個設計公司要是做得不開心,乾脆辭了。來我車房幫手,我教你修車。手藝活,餓不死人,還不用看那些傻子客戶的臉色。好過你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

「你滾蛋!」楚桐立刻一筷子敲在偉言手上,「他一個拿畫筆的,你讓他去拿扳手?嫌他死得不夠快嗎?」

她轉頭看向高賢,語氣緩和了一些,卻依然帶著命令的口吻:「高賢,你別聽他胡說。工作上的事,再不順心也先忍著。你現在這個身體狀況,最重要的是穩定。錢不夠,跟我說。」

說完,她又覺得語氣太過溫柔,立刻補充道:「……算你借的,三分利。」

高賢看著眼前這兩個活寶,一個想用最質樸的方式給他找條「活路」,一個則用最彆扭的方式維護著他的「健康」。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是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不帶任何陰霾的笑容。

高賢那種因獨自面對生死危機而產生的、與世界脫節的漂浮感,在這一杯杯碰撞的啤酒裡,在一句句粗俗卻真誠的問候中,被徹底地、牢固地拉回了地面。

他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孤身在黑暗中摸索的冒險者。他有朋友,有屬於他的、真實而吵鬧的日常。

飯局結束後,偉言拍著他的肩膀說:「不管發生什麼事,兄弟都在。」

楚桐則在臨走前,塞給他一個小藥盒:「這是醫生開的維生素,你記得每天吃。還有,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你再失蹤,你就死定了。」

高賢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久違的暖意。

他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風吹過,帶著夏夜特有的溫熱。他下意識地再次攤開右手,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掌心。

就在那一瞬間,他的腳步,猛地停住了。

掌心那道深刻的紋路,似乎……又變長了一些。

他屏住呼吸,將手掌湊到路燈下,仔細地比對著記憶中的長度。沒錯,真的又向前延伸了一小段,雖然微乎其微,卻清晰可辨。

怎麼可能?

他沒有去見任何前任,沒有做任何與「愛情」相關的和解。他只是……和朋友吃了一頓飯。

一個念頭,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他腦中所有的迷霧。

原來,所謂的「感情線」,從來就不只刻印著愛情。

有時候確實可以多依靠點朋友,高賢摸摸手心,想道。

他不再去想這是否自私,不再去憂慮是否會打擾到別人。他只知道,為了能繼續擁有這樣吵鬧而溫暖的日常,為了那些真心關心自己的人,他可以走下去,因為隨時會有人和自己同行。

他拿出手機,點開了面書搜索。
深吸一口氣,打下了兩個字。
逸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