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魔不在劍，在心

昭凌緩緩轉頭，猩紅的眸子瞪得滾圓。他張了張嘴，卻只發出「咔」的聲響。

姜瓔指尖的電光還未散盡，在雨中發出細微的爆鳴聲，她突然湊近，近到能看清昭凌睫毛上跳動的電火花，「現在能聽我說話了嗎？」

懸浮屏適時亮起：

【雷咒·天威】
【強度：最高】
【若不死，則可能造成短暫失語】

昭凌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冒煙的衣襟，又抬頭看了看姜瓔亮得驚人的眼睛，最後將目光落在她懸在空中的手指上。那指尖還縈繞著未散的雷息，在雨幕中劃出淡紫色的光痕。

這個向來護著自己的姑娘，剛剛用雷劈了他。

用雷。

劈了。

他。

山雨依舊滂沱，將兩人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水霧中，遠處傳來悶雷的餘響。

姜瓔瞥了一眼螢幕，隨手按下回車。

【緩衝重置成功】
【剩餘時間：00:04:59】

「是我劈的你，而且特意把雷咒強度調到最大。」甩了甩手指，雨水順著袖口滴落。她朝昭凌一步步靠近，眼底帶著幾分玩味與調侃，「反正你也死不了，魔尊轉世，不是嗎？」

昭凌瞳孔驟縮，血色翻湧。

「魔尊轉世……可笑。」姜瓔低笑，聲音被雨聲掩蓋。

「真諷刺。」她突然抬頭，目光如刃，「我原以為禍根是魔尊殘魂，卻忘了……」
她一步踏碎水窪。
「真正的魔，是你心裡的恐懼。」

「什麼……」

「昭凌，」 她打斷他，雨水順著她的睫毛滾落，「你之所以能維持現在的自己，不僅僅是因為這把劍。更是因為你的心裡，從未真正放棄成為昭凌。」

昭凌的指尖猛地掐入劍柄，木屑簌簌落下。

「它保護過你，給過你依靠。」姜瓔逼近一步，雨水打在兩人之間的地面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她的手突然握住劍柄，「但它終究只是塊木頭。你越是依賴它，就越害怕面對真正的自己。」

昭凌的手猛地一顫。他聲音極低，幾乎微不可聞：

「可是，它是我唯一能夠依賴的東西……」

「你要依賴到什麼時候？越是依賴它，你內心的平衡就越脆弱！」
姜瓔的指尖順著劍身滑下，停在那些猙獰的裂紋上。

「無塵師傅不可能永遠替你修劍。」她的聲音突然放輕，「到它徹底碎掉那天，你打算怎麼辦？眼睜睜看著自己變成魔尊，屠戮眾生？」

昭凌眼底的血色劇烈翻騰。

姜瓔突然用力戳上他的心口：「你越逃，它越強。」
「只有當你不再害怕……」手指緩緩收緊，攥住他濕透的前襟，「才能真正駕馭它。」

雨勢漸急，豆大的雨點砸在兩人身上。昭凌靜靜看著她，眸中的猩紅明明滅滅，像是風中殘燭。

「不是木劍成就了你，而是你賦予了木劍意義。」姜瓔的聲音雖然很輕，卻擲地有聲地敲擊在昭凌心底最深處，「拋開魔尊轉世這個身份，拋開所有標籤——」
「昭凌，你到底是誰？」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昭凌驟然收縮的瞳孔。

「人的內心本來就同時存在黑暗與光明，而關鍵從來都是你的選擇。」
雨絲交織著從她眉睫上輕輕滑落。穿過茫茫雨幕，她眼底的光亮得驚人。

「我會幫你穩住木劍。」姜瓔吐出一口氣，抬手再度刷新緩衝區程式。

螢幕閃爍紅光，【靈力不足】的警告刺眼奪目。

姜瓔的身子晃了晃，靈力透支的眩暈如潮水般湧來。她下意識扶住身旁的山石，指甲深深掐進潮濕的青苔裡。

「但在這段時間裡，」她喘息著，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必須試著……靠自己的力量……」

懸浮屏跳出刺耳的警報：【靈力：9%】

她顫抖著摸出最後一顆丹藥。天山雪蓮的清香在口中炸開，剎那間，眼前閃過走馬燈般的畫面——

昭凌在魔氣暴走時，白髮飛舞；
他守在自己病床前，被汗水打溼的黑髮；
每次木劍碎裂時，指尖被木屑割出的細密傷口……

「聽著。」

姜瓔突然抓住昭凌的手腕。她的掌心滾燙，像是攥著一團火。
雨幕中，懸浮屏的藍光映著她決絕的眉眼。

「如果你覺得命運不公——」
她猛地將昭凌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裡跳動的頻率，透過溼透的衣料，清晰可聞。

「我就跟你一起……」
驚雷乍響，照亮她眼底灼人的光。

「反抗給它看。」

這句話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昭凌心上。他瞳孔劇烈收縮，她仍死死攥著他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雨水沖刷著兩人交握的手，木劍上的裂紋在雷光中清晰可見。但這一次，昭凌沒有去看那些裂痕。

雨滴冰涼地從他的髮梢滾落。他的耳邊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姜瓔的身影就站在眼前，纖細卻如此堅定。

漫天的雨絲宛若隔絕了整個世界，雨水將她的頭髮浸溼，貼在她蒼白而倔強的臉頰上，卻無法掩蓋她眼底那驚人的光芒。

她彷彿是漆黑雨幕裡唯一的一點光，倔強而又明亮地指引著他，一遍遍地訴說著她堅定的信任。

有人相信他，有人能在他最孤絕無望時，陪伴他一同面對。

昭凌的胸口忽然一陣劇烈的酸脹，那種感覺又陌生又熟悉，夾雜著難以名狀的衝動與渴望，讓他不受控制地向前邁了一步。

他忽然急切地吻住了姜瓔。

這個吻毫無預兆，帶著強烈的情緒爆發，他彷彿要藉此確認她的存在，確認她話語中灼人的溫度。

雨幕中，他微涼的嘴唇帶著幾分顫抖的焦急與熾烈，手臂在遲疑半秒後才緊緊地擁抱住了她的肩膀，彷彿用盡全力要將她融進自己的生命裡。

雨水順著他們緊貼的臉頰滑落，昭凌終於在姜瓔溫熱而微微顫抖的呼吸中找回了一絲真實。

良久，昭凌的唇瓣才緩緩離開姜瓔柔軟溫熱的嘴唇，他低頭埋進她的頸窩，聲音輕得近乎耳語，卻在她的心口迴盪開來：

「謝謝。」

他頓了頓，聲線裡帶著些許沙啞與鄭重：
「我試試看。」

雨幕中，木劍的裂紋停止了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