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你敢走？

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青石階上敲出細碎的聲響。昭凌站在木屋門前，身影被雨幕暈染得模糊而孤絕。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屋內每一寸熟悉的陳設。

牆角歪斜的木劍架上，七歲那年雲無塵親手為他釘的釘子已經生鏽，卻依然固執地托著他用過的第一把竹劍。

灶臺邊焦黑的藥罐靜靜立著，罐身上還留著某次煎藥失敗時炸開的裂痕，那是師父總嚷嚷著要扔卻始終沒捨得扔的「寶貝」。

樑上懸著的乾艾草早已枯黃，往年端午他總要踩著吱呀作響的木凳更換新艾。

昭凌的指尖無意識地撫上木劍的裂痕，劍身在他的觸碰下發出細微的顫鳴。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滑落，滴在血紅色劍尖上。

「所以……」

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像是從破碎的胸腔裡硬擠出來的。木劍在他掌中又裂開一道縫隙，細碎的木屑簌簌落下。

「連您也……不要我了嗎？」

山風嗚咽著穿過空蕩的堂屋，捲起案几上一層薄灰。

姜瓔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懸浮螢幕。
【剩餘時間：00:03:54】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不是緩衝區出了問題，而是昭凌自身的狀態已在不知不覺間走向崩潰的邊緣。

木劍突然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吱呀」，又一道裂紋蜿蜒而上。

姜瓔這才驚覺，這把劍從來都不止是封住魔氣的枷鎖，更是昭凌心甘情願繫住自己的錨。劍身上的每一道裂痕，都是他內心動盪的倒影。

「昭凌……」

她正要上前，餘光忽然瞥見堂屋角落，一張皺巴巴的宣紙壓在硯臺下，墨跡被暈開大半，卻仍能辨認出雲無塵那龍飛鳳舞的字跡：

凌兒：
勿再倚外物，當以心為鞘。
魔非敵，懼方為障。
——無塵 匆筆

字跡潦草得幾乎難以辨認，「匆筆」二字更是斜飛出去，最後一筆拖出長長的墨痕，彷彿書寫者被人突然打斷。紙角還沾著一點暗褐色的痕跡，像是……血跡。

昭凌的手突然劇烈顫抖起來。木劍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劍身上的裂紋如蛛網般蔓延。

【緩衝剩餘：00:01:23】

「昭凌！」她撲上去抓住他持劍的手，卻被劍身傳來的高溫燙得一顫，「無塵師傅是說讓你不要再依靠木劍，要信自己！」

昭凌緩緩抬頭。

雨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卻洗不淨眼中瀰漫的血色。

山雨滂沱，將整個世界澆得模糊不清。

昭凌黑髮濕漉漉貼在額前，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不斷滴落，在地上濺起一朵朵轉瞬即逝的水花。他的背影在雨霧中顯得格外單薄，彷彿隨時會消散在這蒼茫天地間。

「姜瓔……」

他的聲音很輕，混著雨聲，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該……怎麼辦……」

這句話不像是詢問，倒像是自言自語。雨水打在他的睫毛上，又順著臉頰滑落。

姜瓔的心猛地揪緊了。

她看著昭凌嘴角扯出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看著他緩緩轉身，踏著滿地枯葉向深山走去。

雨簾如灰色的幕布一般，將他和整個世界冷酷地分隔開來，落葉在他腳下發出細碎的悲鳴。

「站住！」

姜瓔衝上前，張開雙臂攔住他的去路。雨水順著她的髮梢往下淌，打濕了整張臉。

昭凌停住腳步，垂眸看她。

那雙總是清冷的眼睛此刻泛著淡淡的紅光，不似往日溫潤，卻也並非全然的瘋狂。宛若一盞將熄未熄的燈，在風雨中倔強地亮著最後一點光。

「怎麼？」他忽然輕笑一聲，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上次差點死在我手裡，還沒長記性？」

輕佻的語氣裡藏著小心翼翼的剋制。

但姜瓔聽懂了。
他是在說：離我遠些，別讓我傷到你。

「昭凌！」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布料在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你聽我說，木劍從來都不止是你的封印！是你自己……是你自己把所有的善念都寄託在它身上……」

「所以呢？」

昭凌輕聲打斷。他仰起頭，任由雨水打在臉上，喉結滾動：「已經沒救了，它碎了就是碎了。就像……」

聲音忽然哽住。

「就像我改變不了這該死的命運一樣。」

他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慌。可下一秒，這平靜驟然破碎——

「什麼都改變不了！！」

嘶吼聲響徹山林，驚起一群飛鳥。昭凌彎腰大笑，笑聲裡帶著令人心碎的絕望。木劍的碎屑隨著他的顫抖簌簌落下，某種東西在心底徹底崩塌。

姜瓔的手在發抖，卻仍死死拽著他的衣袖：「昭凌……」

「所以，姜瓔。」笑聲戛然而止，昭凌低下頭，聲音平靜得異常，「別再跟著我了。」

「不行！」

「我說別再跟著我！」
他猛地甩開她的手。姜瓔踉蹌著跌坐在泥水裡，泥點濺在臉上，混著雨水往下淌。

昭凌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的身體先於理智做出反應——向前邁了半步，手已經伸到一半。卻在觸及她衣角的瞬間，硬生生停住。

手指緩緩蜷起，收回。

「就此，別過吧。」

轉身的瞬間，一滴水珠從昭凌眼角滑落，混在雨裡，悄無聲息地消失。

他的背影漸行漸遠，雨水模糊了他的背影，也淹沒了那一聲幾不可聞的——
「對不起……」

山雨如怒，千萬銀針傾瀉而下，將整片山林澆得模糊不清。

姜瓔望著他繃得筆直的脊背，目光落在他攥著木劍的手上。

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木劍的裂紋又蔓延了幾分，最前端的猩紅劍身徹底暴露在雨中，折射出妖異的血光，將周圍的水霧都染成淡淡的紅。

「等等……」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抬起的手微微顫抖。

「停下……」
雨水順著她的手腕滑入袖中，冰涼刺骨。

「我讓你停下……」
她的手越抬越高，懸浮螢幕上的代碼瘋狂閃爍。

視線在伸出的手與他遠去的背影間徘徊。姜瓔突然閉眼，深吸一口氣——

山風驟烈，吹得她衣袂翻飛。

「我讓你……」

她猛地睜眼，眸中電光乍現！

「——給我站住！！！」

聲浪如驚雷乍響，震得林間飛鳥四散，雨幕都為之一滯。遠處山崖上的碎石簌簌滾落，在水潭中激起陣陣漣漪。

昭凌身形微頓。他聽見身後急促的腳步聲踏水而來，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何必白費力氣……」

「噼啪——！！！」

一道紫電自九霄劈落，刺目的電光如利劍般撕裂天幕，將昏暗的山林照得雪亮。驚雷精準無比地擊中昭凌天靈蓋，炸開的電光將他整個人吞沒。

「轟——！」

雷光炸裂的瞬間，昭凌渾身僵直。黑髮根根豎起，在電光中狂舞。衣袍焦黑冒煙，裸露的皮膚上蜿蜒著未散的電弧，發出細微的「滋滋」聲。

他呆滯地眨了眨眼，一縷青煙從張開的嘴角飄出，在雨中緩緩消散。

姜瓔緩步走近，懸浮螢幕的藍光映著她冷靜到可怕的面容。雨水順著她的下頜滴落，在焦土上燙出小小的坑窪。

「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