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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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11
高賢走出洗手間。偉言已經在門口等他,手上拎著一個打包的塑膠袋。
偉言用關切的眼神皺著眉頭說:「你臉色怎麼比剛才還差?真沒事?」
高賢擺擺手,用輕鬆的語氣說:「沒事,就是酒氣上頭了。你看,手都冰了。」他讓偉言觸碰一下了他的手背,用皮膚的冰冷,來掩蓋掌心的秘密。
見狀,偉言把手上的塑膠袋遞給他:「看你剛才沒吃幾口,給你打包了份乾炒牛河,回去熱熱再吃。」
高賢接過袋子,看向偉言,欲言又止,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兩人走回修理店的門口,高賢正準備上車。偉言靠在他的車門上,像個老媽子一樣叮囑:「回去早點睡,別胡思亂想了。還有那塊破表,找個時間扔了吧。你整天看著它,沒問題也看到有問題。還有,多出來走走,別老一個人悶著。」
高賢點點頭,擠出一個微笑:「知道了。謝謝你,阿偉。我…好多了,幸好今晚有來找你聊聊。」
關上車門的瞬間,將偉言和那個充滿煙火氣的世界隔絕在窗外,他臉上的微笑再次消去。車廂,成為他一個人的、孤獨的、要自己面對「真實」的密室。

他試圖保持鎮定地發動汽車,但抖到像柏金遜的雙手,令他不能扶穩方向盤,高賢喉嚨發出低吼,把雙手貼向冷氣出風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沒發現到自己在用手指握住方向盤邊緣,一種極其彆扭的姿勢來開車。
回家的路上,他的腦海裡,像放電影一樣,反覆播放著幾個片段:飯桌上紋路清晰的手掌、偉言那張「鐵證如山」的照片、廁所裡光滑如玉的掌心。這些矛盾的畫面,像尖刀一樣,反覆切割他的認知。

車子最終停在自家樓下的停車場。他熄了火,但沒有立刻下車。他在黑暗的車廂裡坐了很久,彷彿那扇車門外,不是他熟悉的家,而是一個等待著他的、未知的深淵。他手裡,還攥著那份偉言給他打包的、已經冰冷的炒牛河。

高賢車裡坐了很久,久到車窗上都起了一層薄霧。他忘記了怎麼回到家中,只覺有意識時已坐在沙發上,攤開了手心發呆。
光滑的、沒有紋路的掌心,再次赤裸地呈現在眼前。這一次,他不再驚恐,而是陷入一種更深的、混雜著疲憊和絕望的麻木。
他頹然的站起身,把那份冰冷的炒牛河,隨手丟在玄關的櫃子上,像是丟棄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垃圾。

癱倒在沙發上,臉朝天花板。

「如果掌紋的消失是因為失戀,那為何是現在,我又不是第一次戀愛...」

又想起跟偉言分別時的話,轉動手腕看著佩戴在左手的手錶。
想起那是第一個情人節,兩個人給對方做的手工錶。

高賢仔細端詳著這塊錶。錶帶是不是已經有些磨損了?錶盤上的指針,是她用笨拙的工具,一條一條裝上去的。

他把手錶湊到耳邊,聽到裡面機芯「滴答、滴答」的聲音。這聲音,像時間的心跳,微弱,但頑固地證明著「它還活著」,即使已經過去了很久。

順著「滴答」聲,高賢的思緒回到了製作手錶的那個下午。一個週末的下午,在某個文創市集的手工工作坊裡。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空氣中瀰漫著木屑和膠水的味道。

他記得慧妍,當時的樣子。她用小錘子敲到了自己的手指,然後嘟著嘴向他抱怨。慧妍牽起高賢的手,把親手做好的手錶戴在他的左手腕上「要好好保管喲!」

然後她用手指劃過高賢的掌心:「你知道嗎?你的生命線好長,感情線也好亂,註定是個多愁善感的人。」高賢可能會笑著抽回手:「別信這些。我只信,我的人生,要靠我們一筆一劃地畫出來。」
慧妍重新抓住他的手,認真地說:「可是,我們相遇的這一刻,不也變成你掌心裡的一道刻痕了嗎?我們的掌紋,就是我們人生的地圖,記錄了我們去過哪裡,愛過誰。」

高賢從回憶中驚醒,再次看向自己光滑的掌心:「人生的地圖…」他喃喃自語,慧妍的話語還在耳邊迴響。

他回憶起和慧妍分手時的場景。當時的他,為了盡快走出痛苦,是如何逼迫自己忘記一切的?他刪掉了所有照片,扔掉了所有信件,甚至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段感情從來沒有發生過,這只是年輕時犯的一個錯。」

「所以,當我為了逃避痛苦,而否定一段愛的存在時,我就等於在親手……擦掉我人生的地圖?我告訴自己和慧妍的愛是個『錯誤』,和所有辜負我的都是錯誤,於是,關於那些紋路就變淡了。我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和世界撒謊,說那些愛『無關緊要』,說那些過去『不值一提』……」

『不!』高賢發瘋似的從沙發上彈起來,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嘶吼,『錯的不是我!是她們!是她們一個個先扔下我的!憑什麼要由我來承受這一切!』

嘶吼過後,是死一般的寂靜。巨大的脫力感席捲而來,高賢頹然地跌坐回地毯上。他抱著頭,身體因壓抑的抽泣而微微顫抖。「……但,真的是這樣嗎?」這個聲音很輕,輕得像一粒塵埃,卻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他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自己那片空白的掌心…自己,就真的沒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