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退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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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10
太上皇退場的第二日,昭陽國的空氣依舊悶得發緊。

風並不大,卻像是被人故意按住了,在宮牆與屋檐之間打轉,不肯散開。

次日,幾位宮廷士人在《昭陽日報》上同步發文:「尊者的氣度如海,容得下風浪,也能送走舊帆。」

讀者心知肚明——這是寫給尊者看的獻詞。

早朝一開,御階兩側站立的臣子比往日多了三分拘謹。

西關新貴們個個精神抖擻,衣冠華麗,像剛從裁縫鋪取回新做的戰袍;下江舊貴則眼神遊移,腳下微微發沉,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吹下台階。

尊者端坐龍椅,臉色平靜得像石刻佛像,只偶爾用眼角掃過殿中。

那目光落到哪,哪就有人心裡發涼。

宮中的風,似乎也變了味。

它不再是偶爾帶來花香的春風,而像是宮牆高處盤旋的鷹,俯瞰著下面每一雙眼睛。

范國相昨夜幾乎徹夜未眠,他知道自己這棵「老樹」根深蒂固,但根也能被連根拔起。

他試圖找幾位舊日盟友私談,然而,三個約好的名字——一個聲稱病重不出府,一個乾脆避而不見,最後一個直接託人帶話:「國相,莫談,莫問,莫見。」

到了中午,范國相才意識到,舊貴之間的信任已被昨晚那一幕徹底摧毀。

他們曾經是並肩作戰的戰友,如今卻是互相提防的累贅。

西關新貴中,有人原本只是從四品小官,今晨卻被破格提為三品,還親領了尊者的書詔。

「看見了嗎?忠誠比資歷值錢。」一位年輕侯爵在宮門口對同伴低聲說。

更令人側目的,是午後的一次內閣議事——尊者親自將一項關乎財政的大權,從舊貴手中抽出,交到新貴之手,理由是「年輕人膽子大,敢試新法」。

後幾日,太上皇的舊部接連被調離,有的被「外放」到遠離權力核心的西陲邊境,有的被安排進「研究會」「顧問組」,表面風光,實則是軟禁。

西關新貴三人同日拜相,七人封侯;下江舊貴則有五人以「年事已高」被勸致仕,兩人外放遠州,甚至有一人直接「查無此人」。

這一天,新貴們像過節一樣,笑聲在宮門外連成一串;舊貴們則低頭疾行,怕被誰認出。

其中一位曾在經濟部叱吒一時的技術官僚,獨自坐在辦公室,望著窗外的灰天出神。他原以為憑藉專業與政績,總能保住位置,卻忽然發現,在「忠誠絕對」的朝堂邏輯下,專業不過是雞肋。

他在日記里寫下:「這個時代,讚揚不夠賣力,是一種罪。」寫完后,他把日記本鎖進抽屜,鑰匙丟進了下水道。

昭陽的書院與講壇,也在悄然換人。

原本敢在席間調侃朝政的儒生,這幾日都以講《大學》《中庸》為主,不敢再觸碰邊角。

甚至有人私下裡說:「現在啊,連誇尊者也得小心,誇得不夠賣力,就是不忠。」

文人書院一片死寂。

那些曾經敢暗諷朝政的講學先生,如今只敢吟頌花鳥魚蟲。

有個年輕學子不知天高地厚,在講席上感嘆「往事不堪回首」,第二日就被趕回鄉下,家人連夜搬離京城。

城中最大的書院——太和堂里,曾以敢言著稱的講席大師陳慕山,如今的課程已換成《花間十詠》。

學生們心知肚明,卻無人敢問。

那日課後,一名年輕學子悄聲說:「先生,可否講一講太上皇的事?」

陳慕山的手一頓,半晌才低聲道:「花開花落,自有時節。」

學生聽得一頭霧水,走後,陳慕山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講堂,望著牆上褪色的太上皇畫像,緩緩嘆息。

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從公共士人淪為「宮廷書吏」——那些為朝廷寫頌文、為尊者立碑,卻永遠不敢在碑上刻一個真字的人。

這一個月里,京城的酒肆和茶坊里流傳著無數段子:

「尊者的耳朵很長,你以為他沒聽見,其實你沒說他就聽見了。」
「昭陽如今只剩兩種人:一種跪在殿上,一種跪在殿下。」
「太上皇被扶走的那天,風都是跪著吹的。」

【江湖筆錄】

太上皇退場,是一場大戲的謝幕,更是另一場戲的開場。

在昭陽國,能讓你活下去的,不是才,不是功,而是跪得夠低。

才華是酒,忠誠是杯——沒有杯,酒會全灑掉;沒有忠誠,再滿的杯也會被砸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