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昭陽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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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10
夜色籠罩下的昭陽宮廷,金磚鋪就的長廊被燈火映得通明,宛如一條鍍金的龍脊。大殿之上紅綢垂落,琉璃頂下,萬道燈火映著尊者的臉,光影如同精心布置的油畫,莊嚴而冷硬。
在這座權力劇場里,西關新貴與下江舊貴的命運即將再一次重排。
宴席上,坐在最末一桌的范國相心中一陣涼意。曾幾何時,他是昭陽國財政大臣,下江舊貴中最耀眼的明星,見尊者都敢拍著胸口談國計民生。可如今,他只能低頭與旁邊的地方官聊著氣候與花事。
「范相啊,最近南方雨多吧?」地方官笑得拘謹。
范國相輕輕點頭:「雨水多,苗長得快。」心裡卻想著:昭陽國的風雨,不是天上的,而是桌上的。
每一次新貴的崛起,都是以舊貴的退場為代價。范國相明白,自己早已被邊緣化,只是還沒接到那封正式的「謝恩詔書」。
另一邊,西關新貴的龍驤侯正與尊者親切交談。龍驤侯是新貴中最得寵的一位,憑藉絕對的政治忠誠和察言觀色的本事,三年之內便從無名小吏爬到朝堂核心。
「龍侯啊,你對這次南巡的文告,有何看法?」尊者語氣溫和,卻暗藏試探。
龍驤侯立刻起身,神情鄭重:「陛下的文告,猶如旱地甘霖,必將滋潤昭陽千秋萬代。」
席間人心暗動——這才是上位的正道,言辭要像綢緞一樣順滑,還得閃著光。
宴會中段,宮廷樂聲悠揚,卻掩不住幾桌之間的暗潮洶湧。新貴們頻頻碰杯,笑聲中帶著試探與嘲諷;舊貴們則收起笑容,生怕一個眼神多出鋒芒。
有人低聲說起段子:
「如今做官的門道很簡單:嘴巴要甜,眼睛要盲,耳朵要聾,腦子要空。」
另一人接口:「錯了,還得有條鋼筋一樣的脊樑——不過是用來跪的。」
幾位舊貴相視一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宴末,尊者命人賜酒一巡。杯到范國相面前,他雙手接過,低聲說:「謝陛下恩典。」酒入口,彷彿吞下了自己的過去——那個敢在朝堂上拍案、與西關新貴爭辯的自己。
龍驤侯則在心裡暗記:這一巡酒,是恩也是鎖鏈,喝下去,就得用一生還。
御花園的風似乎忽然涼了下來,連燭火都輕輕顫抖。宴席正到中段,尊者舉杯,彷彿要發表一段溫情致辭。
就在眾人以為今晚不過是又一次新貴登場、舊貴退位的溫吞戲時,意外發生了。
坐在尊者左側的太上皇——那位曾一度執掌昭陽江山二十載、提攜無數舊貴的老人——身形瘦削,眉眼如同已經在政治風沙中被磨去鋒芒的舊劍。
忽然被輕輕拍了拍肩。動作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一名著金紐制服的禮儀官微微彎腰,口中含笑,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輕聲:「請,隨我來,後殿稍事休息。」
太上皇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瞬的錯愕,像是沒聽清,又看了看旁邊的尊者。尊者沒有看他,只是在翻閱桌上的文件。那一刻,會場的燈光似乎冷了下來。
另一名禮儀官已從另一側伸出手,扶住太上皇的手臂。動作溫柔,力道卻像是鐵鉗。
太上皇的身體微微一僵,他明白了——這是昭陽式的「禮送」。
「陛下有旨,請太上皇暫至偏殿休息。」錦衣衛微微俯身,聲音低得幾乎被樂聲淹沒。
然而在場所有人都聽懂了——這不是請客休息,而是宣告一種終結。
太上皇抬起頭,眉宇間閃過一絲困惑,又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尊者的目光卻像一口封死的井,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
幾位舊貴連忙低下頭,不敢抬眼,怕自己眼底的血色和驚恐被內場攝像抓住。手指死死扣在筆記本封皮上,幾乎捏裂。
他們知道,這一幕是提前設計好的,且現場沒有任何人能插手。誰都明白——此刻若有異動,就是與尊者為敵。
樂隊還在演奏,但節奏開始微微錯亂,似乎連鼓手都感受到空氣的凝固。新貴們依舊保持笑容,卻悄悄調整坐姿,身體朝尊者那一側微傾,彷彿用姿態表明歸屬。
西關新貴的幾位年輕封疆大吏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這就是「洗牌」的標誌,意味著舊貴在朝堂的最後屏障轟然倒塌。
太上皇被攙扶著緩緩站起,背脊比剛才更駝了幾分。退場的路被安靜清空,左右列的官員全都低頭翻閱文件,彷彿這一幕從未發生。
大殿的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那一聲「砰」,在所有舊貴耳中,像是沉重的棺蓋落下。
范國相握著酒杯的手在顫,指關節泛白——他看著太上皇被帶向偏殿的長廊,心中像是有一根弦被綳斷。
龍驤侯則低垂著眼,心裡暗笑:昭陽的棋盤上,又一顆舊子的命運被敲定。
有人在席下用筷子敲了敲杯沿,壓低聲音傳段子:
「在昭陽,連退場都要聽指令。」
另一人接話:「不,退場只是命令,消失才是安排。」
笑聲在席間像幽靈般飄過,轉瞬無形。
太上皇的背影消失在偏殿的門口,門「砰」地一聲合上,像是在所有舊貴心頭釘下的一枚鐵釘。
席面上短暫的靜止之後,尊者微微一笑,舉杯道:「諸位,夜色正好,來,敬新昭陽之春。」
這一聲「新昭陽」如同刀鋒,輕輕切開了舊貴們的心。有人含笑飲盡,有人垂眸,只顧望著杯底的影子。
范國相在酒中看見自己年輕時的影子——那時他跟隨太上皇,打下半壁江山,意氣風發。而今天,他只能裝作不知所措地抿一口酒。
「國相,酒涼了。」身旁一位新貴低聲提醒,語氣溫和,眼底卻帶著挑釁的光。
范國相微微一笑,像在說:我懂。可他的心裡清楚,這一笑,是在替自己立下生死簽。
西關新貴們借著這突如其來的「退場事件」迅速確立了地位。酒桌上,原本為舊貴預留的上座,此刻有人大膽地挪過去落座,順手把原來放著太上皇酒杯的桌墊翻了個面。
一個年輕的侯爵舉杯說:「尊者治下,舊冊翻新,萬象更新。」
這話立刻引來一片附和的笑聲,笑聲中既有逢迎,也有勸別人識相的意味。
席間,尊者不急不緩地與各位新貴交談,語氣平淡,眼神卻像在稱斤掂兩——誰最機靈,誰的忠誠夠「絕對」,誰還需要再試探。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這句話,在昭陽已經成了口頭禪,但今晚,所有人都意識到,它不只是口頭禪。
宴散之後,范國相被一名內侍引到偏廳。尊者不在,只有龍驤侯端著茶坐在窗邊。
「國相,昭陽國風向已變。」龍驤侯慢條斯理地說,「舊樹不拔,新苗不壯。」
范國相嘆了口氣:「但拔樹太急,根下的土會崩。」
龍驤侯輕笑:「那就先種新苗,再讓老根爛在地下。」
【江湖筆錄】
「權場似棋,棋子有舊有新,落子無聲,卻可斷人生死。」
「新貴的宴,是舊貴的葬;舊貴的嘆,是新貴的笑。」
「昭陽國無永遠的對手,只有永遠的主人——而主人只愛絕對忠誠的家奴。」
「宴中退場者,未必真醉;席間沉默者,多半心碎。」
「太上皇走得不急,卻已沒有歸路。」
「在昭陽國,主人不愛與自己平視的眼睛,只愛伏在腳邊的耳語。」
「昭陽之宴,不在酒,不在菜,在誰能笑到最後。」
「退場的,不一定是罪人;留下的,才一定是家奴。」
「有人說,尊者要的不是臣子,而是影子——能在他腳邊形隨影動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