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怪人。」

2170年3月25日，凌晨五點，玩家休息區，A區


陪審團的建築群分為A、B兩區，檸檬和傑森所在的607號房，是俗稱玩家休息區的B區，A區僅限工作人員出入，也是李晴煬、賴梓綾、謝綠、江云格四人，主要的活動範圍。

然而，除了上述四人，陪審團還有一名中立派的神與畜──金允希。兩年前，神與畜分裂，金允希不知為何，沒有和戀人赫密士同一陣線，而是自己獨立出來，暗中調查某事。

禁止玩家出入的A區，頂層有一間天文探測、研究月球與行星的觀星室。觀星室沒有研究人員，只有儀器尚在運作，於是李晴煬霸佔此地，將觀星室改成自己的房間。

金允希提著一袋東西，啟動門上的指紋感應。這裡光線昏暗，她掀開酒紅色的絲綢床幔，看見金色頭髮的少年閉著眼睛，頭搭在枕頭，採取仰望天花板的姿勢，躺在一張黑色的大床。

此刻的李晴煬，正以傑柏沃奇的型態陷入熟睡，臉上任何一處肌肉、任何一根睫毛都沒有動。金允希知道，那樣的睡眠並不尋常，傑柏沃奇彷彿放棄自身意識，僅僅以最低限度，維持生物所需的身體機能。


「晴煬。」


放下手裡的東西，金允希拉了張椅子坐下，呼喚：

「晴煬，我把東西帶來了，方便說話嗎？」

「……。」

話落，金允希眼睜睜，看見一條巨大、黑色、不自然的裂縫，從傑柏沃奇漂亮的臉，擴張到他的下腹。黑色的裂口湧出汙泥，汙泥又形塑成人，黑色頭髮的李晴煬撐開傑柏沃奇的身體，睜開血紅色的眼睛。

「喲，允希。」

說著，伴隨汙泥滴落，李晴煬從傑柏沃奇的體內爬出來。他檢查雙手，確定由汙泥形塑的臨時身體沒有異樣，才放心地坐在旁邊，一腳撐在床上，肘靠著膝，語帶輕鬆地打招呼。

「聽小綠說，你的鏡中世界正在失控。」金允希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關心問：「還好嗎？」

「嗯……大概介於『爛到笑出來』和『他媽的超爛』之間，還行。」李晴煬揮揮手，「不用擔心本大爺，只是這樣跟妳對話，佔不了多少腦力。」

既然如此，金允希便進入正題，拿出她帶來的東西，是一個白色的大盒子，上面有Platinum的標識。趁她忙著解密碼鎖，李晴煬開玩笑說：

「真好，我也想挖我爺爺的墳墓。盜墓好玩嗎？」

「一點也不，恐怖死了。」

金允希打開盒子，李晴煬沒想到，裡面竟然是另一個小盒子。她將小盒子打開，裡面放著一枚婚戒。

「白絃的丈夫、我的爺爺金允燦，他的墳墓裡沒有棺材，只有這個。」金允希說：「多虧那個白色盒子，婚戒保存狀態良好，看不出是兩百年的古董。」

「哎，這個不行。」李晴煬皺眉，「光靠一個戒指，本大爺無法『拼湊』金允燦的記憶。」

「我會調查這枚戒指，或許能從中發現什麼。」金允希思索片刻，「爸爸他們說過，爺爺的遺體沒有火化。既然不在墳墓，就是被白絃藏在別的地方，我找找看。」

李晴煬表示OK，他答應過金允希，凡是調查需要，她可以任意使用陪審團的設施。然而，回憶兩人今年年初的對話，李晴煬的語調不自覺上揚，困惑表示：


「說實話，允希，本大爺到現在都不太相信。」

「妳到底經歷什麼，才會萌生『白絃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這個假設？」


「……。」

「說實話，要不是妳是金允希、赫密士的解語花、神與畜數一數二的正經人，本大爺會覺得妳瘋了。」

因為雙胞胎妹妹白欣濛被白絃所殺，金允希一直在尋找白絃的弱點。經歷數年調查，金允希發現一件怪事：白絃的紀錄存在一大段空白，而這一段空白，正是白絃的丈夫金允燦。

將第一代水果塔保存在仙境，可見白絃對過去的執著，然而，她與金允燦的記憶，並沒有以任何形式保留下來。李晴煬也曾思考過這個問題，而金允道和白石墨的記憶顯示，那是金允燦的遺願；比起看似永恆、其實已經死去的「存在」，金允燦寧願死得不留痕跡。

李晴煬接受這個說法，金允希卻不以為然。比起「這是金允燦的遺願」，金允希更傾向於，金允燦的記憶藏有「只有金允燦知道」的秘密。

「等我找到證據，再和你解釋吧。」

收好戒指，金允希起身，那雙遺傳自白絃、如薰衣草般的紫色眼睛，帶著不為人知的情緒，空靈地看向觀星室的天花板，好像在感知什麼，突然告訴李晴煬：

「我們家的人，都能看見一些東西。」

沒頭沒尾，莫名其妙，李晴煬的頭頂跳出黑色汙泥的問號，「怎麼突然說這個？」

「打從登上陪審團，我雞皮疙瘩沒停過。」

金允希緩緩低頭，視線重新落回李晴煬身上。

「要不要確認一下名單？」金允希建議：「以免像前兩屆的忌妒派對，混入不相干的東西。」

李晴煬挑眉，「妳的意思是，本大爺的陪審團正在鬧鬼？」

金允希搖頭，「正好相反，陪審團現在非常『乾淨』。」

「不好嗎？」

「不好，世界上最神聖的教堂、寺廟，都不會這麼乾淨，這太不自然了。」金允希表示：「依照我的經驗，這只有一種可能。」

李晴煬沉默。陪審團不自然的乾淨，他看不見，但血紅色的眼睛看得見金允希，看得見金允希貌似鎮定、實則慌亂的緊繃表情。

她是神與畜數一數二的正經人，也是神與畜隨處可見的怪人；金允希的怪，不是赫密士那種怪，也不是李博洋那種變態，金允希像活在五次元的人，總是在獨自害怕什麼，讓人看不懂的怪。


「最恐怖的東西出現了。」


她開口，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每個字都很重，彷彿要把她的舌頭壓斷。

「鬼怪都不敢靠近的東西，就在陪審團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