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辛。」

2170年3月31日，早上九點，陪審團，玩家休息區


在安靜、悠閒、和平的狀況下，檸檬在陪審團安然度過一週。不意外的，607號房的室友正是傑森。一個禮拜下來，兩人交談不到三十次，扣掉早安、晚安等日常寒暄，恐怕十次也沒有。

他們各過各的，無論彼此做什麼，雙方都不會過問。檸檬挺喜歡這樣的互動，越來越習慣傑森在自己旁邊，有時，檸檬在客廳看《大秦帝國》，傑森也會一起觀賞，看得津津有味。


「咦？奇怪。」

一大早，洗漱完畢的檸檬走出浴室，看見傑森正在客廳，操作客房服務的觸控面板，疑惑表示：

「『系統維修中』……真的假的？現在可是吃飯時間哪。」

檸檬走上前，蜘蛛糖快速分析，得出結論：「被關掉了。」

想都不用想，兇手一定是李晴煬。明天忌妒派對開始，李晴煬希望各位玩家離開房間，增加「交流」機會。

「去餐廳吧。」檸檬提議。

「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

傑森對穿著打扮相當講究，換衣服需要三十分鐘。檸檬不催他，悠哉地躺在沙發，聽《大秦帝國》第一部到最後一部的主題曲，無限循環播放，直到傑森從寢室出來，檸檬才摘下耳機，和傑森一起去餐廳。

「有點意外，我以為莉莉妳會說：『那就不吃了。』」

走在走廊，搭乘電梯，兩人始終保持沉默，直到傑森主動開口。

「感覺妳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傑森回憶這禮拜的相處，以及對檸檬的第一印象，「因為莉莉總是很安靜，就算一個人，妳也過得很好。」

檸檬眨了兩下眼睛。從她略感疑惑的眼神，傑森知道，自己一定猜錯了。

「我是室外派，外向型人格。」檸檬澄清。

「完全看不出來。」傑森笑了笑，覺得這個反差很有趣。

閒聊完，兩人抵達位於二樓的餐廳，裡面坐滿其它玩家，冷白色的燈光映照在每張餐桌，空氣瀰漫安靜、壓抑的氛圍，餐桌之間的距離刻意拉開，人們說話的聲音都壓得很低，只有餐具輕觸瓷盤的清脆聲響。

幸運的是，傑森和檸檬找到一張靠窗的四人桌。他們面對面坐下，用餐桌的觸控面板點餐，傑森和檸檬都知道對方會點什麼，結果毫不意外──檸檬是每日限定的甜點套餐，傑森是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麵。

「莉莉，妳真的很喜歡甜食。」

檸檬面前擺滿甜點，草莓慕斯、提拉米蘇、檸檬塔、馬卡龍、藍莓起司蛋糕、巧克力熔岩蛋糕、拿鐵布朗尼……她低頭，專注地用銀叉切著草莓慕斯。

「傑森，不惶多讓。」

傑森的牛肉麵很大一碗，熱氣輕輕往上竄，香氣四溢。他總是先喝湯，再慢慢夾麵，先挑大塊的肉吃。

「不只我，另外兩台A級機器人，三餐也都吃牛肉麵。」傑森笑著說。

「三餐……」檸檬感到震驚，「不膩嗎？」

「完全不會，牛肉麵是宇宙的奇蹟、人類歷史最偉大的發明，我可以吃一輩子。」傑森看著檸檬，「倒是妳，餐餐都吃甜點，對身體不好吧？」

「……。」

檸檬腦中閃過某位流氓醫師。要是被尼可拉斯看到這桌甜點，檸檬八成，大概，或許，會被火車撞兩百次。


「嘖。」


突然，餐廳門口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伴隨金屬鏈條輕響，兩個陌生人走了進來，一前一後，一高一矮，一男一……好像不是女的。

走在前面的人，第一眼看不出性別，外表相當豔麗。黑色短褲露出纖長白皙的腿，短襬上衣下是結實又纖細的腰線，身上的外套只披一半，滑落的布料讓兩側肩膀毫不遮掩地暴露在燈光下。

他的頭髮乍看之下是白色，燈光下卻是金色，頭髮紮成雙馬尾，但不是傳統的樣式，而是兩根馬尾都在後方的雙馬尾公主頭。五官精緻得近乎鋒利，眼睛是蘋果的紅色，即使表情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耐煩，仍是一道明亮的光，吸引全場視線。

「媽的，這群人類，吃飯速度都這麼慢？」

「……。」

那個漂亮的人，右手握著一條形似狗鍊的金屬鏈，連著另一名身材高大、壯碩的男人。男人是紫色短髮，黑色口罩覆蓋下半張臉，雙手被銀色手銬扣在身前。金色的瞳孔眼神冷冽，如同一頭被牽住的惡犬，危險卻安靜地跟在主人身後，哪怕什麼也沒做，壓迫感依舊讓路過的其他玩家，下意識側身避開。

餐廳的低語聲越來越明顯，但沒有一個人敢大聲評論。當紫髮男人的目光掃過全場，眼神銳利得像狼，讓那些人立刻閉嘴，乖乖吃自己的飯。

餐廳座位全滿，漂亮的人忍住罵人的衝動。他環視一圈，像在挑選獵物，直到視線掃過傑森與檸檬那張桌子，發現還有兩個空位，他拉了拉手中的鏈子，命令紫髮男人：

「過來。」

他們走來時，傑森正好抬頭，目光與他們短暫相遇；旁邊的檸檬沒說什麼，繼續切她的慕斯。

「這位先生，介意併桌嗎？」

漂亮的人開口，聲音聽起來不像問候，而是宣告。

「沒問題。」傑森放下筷子，真誠回應：「請坐。」

漂亮的人走到檸檬旁邊，不客氣地坐下。傑森看見紫髮男人的手銬，知道他行動不方便，幫忙挪椅子，還側過身，讓他坐得舒服點。

兩人一入座，傑森聞到對面的香水氣息──先是黑胡椒和紅漿果的衝擊感，然後是甜甜的晚香玉、橙花，又有琥珀與檀木拖住餘韻。這種香水並不低調，就像眼前的人，舉手投足都在說「你們最好看著我」、「我才是主角」。

「我是傑森，這位是檸檬。」傑森禮貌問：「兩位怎麼稱呼？」

「辛。」

他翹腳，指著對面的紫髮男人，簡單介紹：「弗雷德里克（Fredrick），叫他弗雷（Frey）就好。」

名字一出，檸檬的蜘蛛糖在腦中閃過數據、影像，辛的結果是一串「不詳」，倒是弗雷，系統竟跳出意想不到的名字──


「匹配成功：夏木」


「……！」

十三年前，現任艾莉絲夏熠，將一名嬰兒帶回卡洛爾大廈。該嬰兒由她收養，名為夏木，身份是夏熠的弟弟、白絃與凱薩的大徒弟。

「……。」

羅琳娜的線索就在眼前，檸檬心口猛地一緊，但這裡是公眾場合，她必須按兵不動，於是發揮遺傳自爸爸的面癱基因，默默叉起一塊提拉米蘇，面無表情放到嘴裡。

「弗雷，你要哪種咖啡？」

辛正在用觸控面板點餐。對面的弗雷思考三秒，低沉的聲音回答：「……黑糖拿鐵。」

「黑糖？？？」

顯然，這不是弗雷平常會喝的東西。辛挑起一邊的眉毛，傻眼問：「你大姨媽來喔？」

「……我現在人很躁，需要喝甜的。」

弗雷的手銬在燈光下，閃著暴戾的金屬光澤，但他身上有單純的烘豆香。檸檬對此不意外，因為夏熠是出了名的愛喝咖啡，弗雷從小耳濡目染，也是咖啡因重度成癮者。

話說回來，夏木的年紀應該跟檸檬一樣，頭髮也不是這個顏色，人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旁邊這位辛，行為舉止好像弗雷的飼主，又是何方神聖？

「就這些吧。」

辛在點餐介面挑來挑去，選了幾樣清爽的料理後，關閉觸控面板。他靠著椅背，慵懶地伸懶腰，手不小心撞到檸檬的頭。兩人對上視線，距離很近，檸檬被辛的美貌震驚，叉子停在半空中，忍不住說：

「你好漂亮。」

語氣平淡，卻很真實。剛才還有些不耐煩的辛，微微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很懂喔，小妹妹。」

辛主動靠近檸檬，伸出手指，戳了戳女孩可愛的臉頰，隨口問：「那個藍眼帥哥是誰？妳男朋友？」

「……不是。」檸檬立刻否認。

「誤會大了，我們剛認識沒多久。」傑森幫忙澄清。

「欸？看起來不像。」

寒暄中途，餐點送上來，辛替弗雷摘下──不是口罩，是經過特殊設計的止咬器。這不是一般人會戴的東西，傑森語帶關心問：「弗雷還好嗎？」

「幹，他超有病。」

辛拿起黑糖拿鐵，吸管送到弗雷嘴邊，又用叉子刺了一片冷盤牛肉，畫面好像猛犬餵食秀。

「發作時，像得到狂犬病的瘋狗，到處亂咬人。」辛語帶抱怨地說。

「你被咬過？」傑森好奇。

「我跟他住同一間房，他媽的，每天都被咬。」辛聳肩，「不過，我的身體跟人類不一樣，區區一隻瘋狗傷不了我。」

檸檬聽到關鍵字，「『跟人類不一樣』？」

「沒錯。」辛冷笑，「唉！人類的身體，終究是太脆弱了。」

辛看似高冷，但只要讓他開心（比如稱讚漂亮），就會變得健談，說話方式和用字遣詞，也與豔麗的外表十分不符。至於弗雷，傑森替他挪椅子時，弗雷點頭表示感謝，人相當有禮貌，和兇惡的外表形成強烈對比。


「先走啦，感謝併桌。」

清空盤子，辛查看時間，擔心再不回房，弗雷就要在餐廳暴走，於是粗暴地替弗雷擦嘴、戴上止咬器，再一把抓起金屬鍊，命令弗雷站起來。

辛單手牽著弗雷，像拖著一條乖順又得意的戰利品，離開餐廳，慢悠悠地走回房間。巧的是，辛和弗雷住在609號房，就在檸檬與傑森對面。

「等一下。」

兩人走到門口，後方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檸檬追了上來，表情認真地說：

「我想跟弗雷單獨談談。」

「……。」

辛腳步一頓，緩緩轉身，眼神像冰冷的金屬掃過檸檬。弗雷被攥著的手微微一緊，他知道，辛現在不太高興。

「不行。」

辛聲音不大，語氣像在宣布不容置疑的法律條文，告訴檸檬：「他是我的狗，懂？」

氣氛變得異常緊繃。檸檬抿唇，手一動，紅鶴的武士刀出現在掌心。辛的眼睛頓時亮了，像發現魚的貓，癡迷地看著檸檬的武器。

「哇賽！妳這把刀，好性感啊！！」

在辛眼裡，檸檬的武士刀是無價的藝術品。他改變心意，主動提議：「不如我們武器換狗！妳的武器借我玩，我的狗借妳牽。」

「不可能。」這次換檸檬拒絕。小小的手緊握刀柄，像護住一部分靈魂。

「好吧，換個條件。」辛勾起一抹賊笑，「既然妳要跟弗雷獨處，我也想和傑森單獨聊聊，公平嘛。」

「……！」

檸檬怔住了。

607號房的門，要向外來者打開；屬於她和傑森的安靜空間，將被外人闖入。兩人一起觀賞《大秦帝國》的沙發，辛可能會坐到上面，和傑森一起。

胸口被不明的情緒掐了一把，難以言喻的感受在檸檬心底翻騰。她很想拒絕，但至少……至少比交出紅鶴的刀更好，不是嗎？

「……我知道了。」

談判結束，檸檬和辛各自解開607與609的房門。兩人擦肩而過，像是完成一場奇怪的交易。

「欸，檸檬。」

辛走向607號房，突然側頭，露出一抹迷人的笑。

「原來在妳心裡，那個傑森，比不上一把死掉的武士刀嗎？」

「……。」

辛的語氣輕飄飄，每一個字都往心口砸。檸檬指尖微緊，收刀，冷冷地走進609號房，不予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