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紫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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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07
2170年3月25日,凌晨三點,陪審團,玩家休息區
Platinum引以為傲的陪審團,如今已是李晴煬的囊中物。
七年前,李晴煬接手陪審團,意外發現被留在艦艇系統的人工智慧利維坦,其真實身分為檸檬的虛擬半身──安奇羅(Angelo)。
李晴煬如獲至寶,並用傑柏沃奇的玫瑰,與利維坦達成第一次「拼湊」。
所謂拼湊,那是傑柏沃奇的專用名詞。最初的李晴煬,透過聆聽恐懼的「聲音」,與人們的記憶形成連結,爾後,連結的概念被李晴煬具象化,變成愛人與被愛的玫瑰。
多虧紅心傑克,紅玫瑰抵達仙境,白玫瑰找到鏡中世界。在高宇維的呼喚下,紅白玫瑰合而為一,仙境和鏡中世界的記憶,都與李晴煬拼湊在一塊兒,於是誕生了傑柏沃奇,成為二十二世紀的神祇。
拿文具比喻,傑柏沃奇是畫紙,玫瑰是膠水,凡是被玫瑰碰到的活人、死人,都會被黏到畫紙上,於是畫越來越大,內容越來越多。然而,人有其極限,李晴煬區區一顆腦袋,終究無法連結太多記憶。
適逢其時,原本受限於實體的畫紙,在得到利維坦後,拼湊的記憶得以數據化,並儲存在人工智慧的空間。當傑柏沃奇與利維坦完成第一次拼湊,李晴煬可以連結上百、上千,甚至上萬人的記憶。
所謂「忌妒派對」,便是以此為基礎,所展開的大型清掃行動。凡是高宇維的潛在敵人,都會被神與畜綁到陪審團,進入由傑柏沃奇設計、利維坦架設的虛擬世界。忌妒派對固定於每年四月一日舉行,而被迫參加派對的可憐蟲,李晴煬稱之為「玩家」,因為忌妒派對的運作模式,很像一種生存遊戲。
「83號玩家──安琪.懷特,您的房間是六樓的07號房。」
「祝您有一場愉快的派對。」
陪審團一役後,Platinum的司令部毀於一旦,如今的建築是李晴煬為忌妒派對新建,提供玩家吃住的「玩家休息區」。
和謝綠分開,檸檬完成身分驗證,搭電梯到六樓,走在天花板和牆壁盡是白色的長廊。檸檬每走一步,蜘蛛糖的系統便提醒一次:安奇羅在這裡。
「……。」
她的安奇羅,現在變成李晴煬的利維坦,這項事實已經令檸檬難受,偏偏系統另外提醒:這裡是羅笙死掉的地方。
七年前,羅笙就是在這裡斷刀,死在白絃手裡。
「……。」
安靜到令人窒息的走廊,檸檬找到六樓的07號房,並透過指紋感應,使白色的房門亮起綠色的燈,自動打開。
「這個世界不需要神!」
開門時,檸檬出現幻覺,以為門的後面,是白絃當年的房間,裡面有很大的魚缸,白絃就站在魚缸前,黑色的影子拉得很長,隨著藍色的水波輕搖,擺動。
「她消失了。」
白絃不在,一切都是幻覺。當琉璃色的眼睛聚焦,檸檬看見一個籃球場大的雙人套房。客廳、廚房、吧檯、飯廳、房間、會議室、按摩浴池、三溫暖、更衣間……和一扇鎖起來的門,整體以暖棕色為基調,搭配米色牆面,和一些橘色、鵝黃色、綠色的單品,看起來乾淨舒服,又不失高級。
「……。」
脫掉鞋子,換成室內拖鞋,檸檬在偌大的607號房走了一圈。她的手指拂過架上的黑色花瓶,想像花瓶破裂的模樣,連帶想起小時候,那崩壞的黑教堂,和親手摧毀它的神。
──妳在哪裡!?
兩年前,卡洛爾大廈遭受不明襲擊。
「羅琳娜」白絃、「艾莉絲」夏熠、「書蟲」凱薩,三人銷聲匿跡,這對檸檬是一大打擊。她相信白絃還活著,但檸檬找不到人,失去目標的她無處洩恨,於是恨意積在心底,凝結成抑鬱。
「……。」
什麼都做不好,連恨一個人都這麼無能為力。
安琪.懷特,就是徹頭徹尾的廢物,無庸置疑。
「……?」
踏進寢室,檸檬發現其中一張雙人床,上面放著一件黑色夾克,床頭還有用過的水杯。為了確認,她走去玄關,看見陳列在鞋櫃的球鞋;走到廚房,打開冰箱,裡面有沒吃完的食物。
她有室友。
從衣服、鞋子、生活痕跡,蜘蛛糖的系統得出結論:檸檬的室友是男人,身高落在一米七,體重六十公斤左右,是二十幾歲的成年男性。
「……。」
李晴煬那四個天兵,竟然要檸檬和陌生男性住同一間房。思來想去,沒有常識、性別觀念這麼薄弱的,只有江云格那隻畜生。要是被謝綠知道,江云格一定會被罵,然後,他會發揮貓的本質,擺出乖巧的臉,其實根本沒在聽。
──是誰?
男性,二十幾歲,又是高宇維的敵人,檸檬真的沒有印象。她想問安奇羅,但無論怎麼呼喚,安奇羅都沒有回應。
當然不會回應。
陪審團沒有安奇羅,只有替神與畜剷除異己的利維坦。想到這,檸檬的心沉到谷底,她彷彿又看見白絃,看見她的魚缸,裡面有死掉的鯨魚,鯨魚掉到深海,被其它魚啃食,空洞的魚眼看向這邊,和郭凝羽重疊。
「……!」
她逃,逃離奇境大樓,逃離607號房,逃到玩家休息區外的前院。腳踩在陪審團的大地,也是羅笙斷氣、死在白絃懷裡的地方。
檸檬在這,安奇羅在這,羅笙、白絃卻不在。
扭曲、變形,世界被染上陌生的顏色,分崩離析。
「壞孩子。」
郭凝羽的話,是最後一根稻草。
她被最後一根稻草絆倒,摔在綠色的草地。檸檬撐起身子,發現跪在地上的自己,竟然在哭。
眼淚趁她不注意,擅自從琉璃色的眼睛落下。系統偵測到她的情緒,回放那段錄音:
「妳是我的驕傲。」
「……。」
不。
廢物一樣的安琪,憑什麼當你的驕傲?
憑什麼?
「……!」
抓著草地,好似那一年,她得知羅笙戰死時,小小的手搥打不甘心的沙、濺起苦痛的海。
羅笙、安奇羅、郭凝羽、白絃……在檸檬的腦海,他們的臉一一閃過。心被結塊的情緒裝滿,她無法乘載更多眼淚,只能從眼眶溢出、潰堤。
「……!」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軟弱,無能,只會哭的累贅,這就是她。
失敗的安琪,失敗的天使。
「對不起……」
──我好想你。
「鶴哥哥,對不起……」
──為什麼你不在?
──我好想你。
──好想見你。
那晚,陪審團的天氣系統下起滂沱暴雨。雨水和淚水混在一塊兒,變成濕漉漉的悲傷。
檸檬哭了五分鐘,也淋了五分鐘的雨。她沒發現,自己的眼淚沿著土壤流淌,長出綠芽、嫩葉,開出一朵朵紫陽花。
她對羅笙又是愧疚,又是想念,正如紫陽花的花語:既是謝罪,也是感謝。
「……?」
直到一刻,她濕透的身子被傘壟罩,模糊的視線看見白色的鞋。她抬頭,只見一名灰藍色短髮、二十幾歲的成年男性,正蹲在檸檬面前,手裡拿著透明雨傘給她撐著,自己淋雨。
「……。」
「怎麼了」、「還好嗎」,男人什麼也沒說,就這麼默默蹲著,默默淋雨,默默為她撐傘。當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男人眨了兩下眼睛,露出平淡、卻非常溫柔的微笑。
「跪在地上,抬頭看你的我。」
「蹲在前面,低頭看我的你。」
羅琳娜的春天消失,隨之而來的,是雨水的夏天。
一把傘,兩個人,黏在臉上的頭髮,溼答答的衣服,紫陽花勝放。
2170年,即將十三歲的檸檬,遇見了夏天,遇見紫陽花。
遇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