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導2：授予與取用

直到第二場展出結束已三日，花藝師仍苦於無法捕捉後續展覽的靈感。或許是那彈性十足的雄蕊在腦中揮之不去，又或許是她對植物既受控又能橫生枝枒的意象情有獨鍾，如今全數投射在少年身上。一開始的少年像是一攤泥濘，毫無生機更腐敗不堪。但越是鍛鍊，她就越能從少年身上看見生物無法被拘束的躁動，逾越規矩、不慎受傷、對黑暗的惶恐，還有性慾與情感的漲流。她或許找到了另一種美，來抗衡那種制約與純粹的暴力產生的美感。但她仍然猶豫著，彷彿不該承認。

「女士，為何需要修剪？」少年的詢問打斷了她混雜糾結的思緒。
庭院裡綠意繚繞著濕熱，花藝師彎身於杜鵑叢中，左手扶穩枝葉，右手以剪刀俐落修整。想著目前仍無規劃的她，正教導少年辨識哪些葉緣應保留，哪些枝條的分叉應刪除。這不只是技術的獲取，更是培養對於美的感受與學會取捨的權力。少年觀察她的動作，偶爾遲疑地模仿，修剪的力道仍過於輕柔，像是生怕植物感到疼痛。

對比花藝師的熟練，少年顯得生疏，她停下動作，拾起一段被剪下的枝條，細細端詳枝條的構造與切口，語氣平穩地說：「修剪是一種選擇權。」話語落地時，少年明顯一顫，他從未擁有選擇，一路以來只懂得服從，如今面對剪刀與枝葉的權力，竟讓他手足無措。

「有時是為了它好，除去病枝；有時則是私慾驅使，為了讓它開花，不惜危及生命。但它們總不如人願，所以每天都要修剪。」她說。

少年將地上的金屬支架綁在一株枯槁的幼苗上。「它還沒死去嗎？」
「是的，輕輕觸碰它，你能感覺到他的體溫跟脈搏，那就是生命的氣息。」
「那你從我身上也能感覺到嗎？你為何選擇修剪我？」
「……」花藝師以靜默回應，的確，她從少年身上感覺到某種氣息。起初是順從，但她早已察覺，順從與抵抗之間醞釀的，是最無法定義的美感。夢境中的躁動感再次從深處浮現，讓她不得不忽視少年的追問。
「不是為了開花，是為了不凋謝」。

因為多了少年的幫忙，園藝工作往往在午前就能結束。午後空出的時間本應是花藝師構思展覽的，但連日的苦思仍未有進展。她想著或許能翻閱醫學與人體的書籍，從中找出與植物、美學的連結。
正當她看著免疫系統相關圖表陷入遲鈍思考時，少年悄悄的推門進入書房。她並未禁止少年，僅囑咐他保持書冊的整潔，但少年不懂文字，只是隨手翻閱看看插圖。
他翻閱插圖，忽然指著一頁：「這跟我的雄蕊一樣嗎？」
花藝師放下手中的書刊，一一指示那些器官與部位，，少年下意識地用手觸碰自己身體對應的位置，點頭如初學者般誠懇回應。她忍住笑意，繼續解說。
她的話語像流水灌入少年耳中，他眨了眨眼，低聲說：「之前流出來的白色尿液，是從這條管子出來的嗎？」花藝師未即時回答，只是凝視那圖鑑中交疊的線條，再望向原本閱讀的免疫系統。靈感像是剛踏入邊界，已經漸腳步聲，不消一會就能見著身影。

就在此刻，房門傳來兩下重重的沉響。她合起圖鑑快步下樓前往門口。
門前已空無一人。留下的只有一小杯濃白液體，靜置在通往莊園大門的石板路上。旁邊是一個被扭曲過的金屬網籠，歪斜的鋼絲交錯著，形體畸變，像是某種力量刻意拉扯後又想重新塑形。花藝師蹙眉，似乎理解，但又一知半解。她取出木夾，夾起液體與網籠，走向莊園外的荒地。她毫不猶豫地，連同木夾一併將兩者拋擲入溝壑，白漿流溢四散，如未被接住的灌注。
「不美的東西，不該進入。」她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