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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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02
在秋家祖宅,悲傷的塵埃尚未落定,卻悄然被另一種隱秘而滾燙的期盼所覆蓋。

夏遠雷厲風行。他挽起袖子,如同要在這片被悲傷浸透的土地上,硬生生開闢出一方只屬於兩人的桃源,他親自洒掃清潔,將靈堂的素白徹底抹去,換上從庫房深處翻找出來的,積著厚塵卻依舊鮮亮的紅綢。

正廳被重新布置。夏遠小心翼翼地拂去供案上的香灰,取而代之的一對從庫房找出的、雕刻著並蒂蓮紋的青銅燭台,與此同時,他在供案旁放上了一對交椅,然後鄭重地將秋咫父母的牌位置於交椅之上。

鮮艷的紅綢從樑上垂下,如同流淌的火焰,將殘留的凄清一點點驅散。

做完這些,他向秋咫要到了秋母當年壓箱底的嫁妝——幾匹色澤依舊溫潤、觸手生涼的上好錦緞,錦緞是濃烈如晚霞的正紅,他指尖撫過光滑的緞面,眼瞳里映著這鮮亮的色彩,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註。

夏遠端坐在窗邊,手中的剪刀在紅緞上遊走,發出細密的「嚓嚓」聲,針線穿梭,帶著細微的牽引力,他正在親手縫製兩套婚服。

夏遠縫得很仔細,每一針都極其認真,彷彿要將所有的情意都縫進這細密的針腳里。

婚期,被夏遠定在了三日後——六月初六。

這個日子,是他無意間在秋家祠堂翻看舊年曆簿時發現的。泛黃的紙頁上,一行熟悉的字跡記載著:×年六月初六,秋家幼子秋咫降生。

那竟是秋咫的二十歲生辰。

他想,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用一場婚禮作為生辰賀禮,給失去至親的阿咫一個新的開始,一個永恆的承諾。

隨著日子臨近,祖宅里的紅意越來越濃。正廳被布置得喜氣而莊重,紅燭、紅綢、紅喜字……驅散了最後的陰霾,兩套婚服也已完工,正紅的婚服在燭光下透出一種浴火重生的美感。

「阿咫,」夏遠捧著婚服,走到倚在窗邊望著重煥生機庭院出神的秋咫身後,聲音放得極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穿上試試合身否?」

秋咫聞聲回眸,琥珀色的眼瞳在晨光下流轉著溫潤又奇異的光澤。目光觸及那一片濃烈的紅,他微微一怔,隨即一絲複雜的神色掠過眼底——有羞赧,有茫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被這不顧一切的熱烈包裹的暖意。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柔軟的緞面,那絲滑的觸感下彷彿蘊藏著灼人的溫度。

「師兄……」他低喚,聲音有些乾澀,「你……何必為我如此費心?」

「因為值得。」夏遠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地將婚服塞進他懷裡,眼底是化不開的濃情與堅定,「今日六月初六,是你的生辰,也是我們大喜之日。去換上,讓我看看。」

秋咫被他眼中不容拒絕的光灼了一下,抱著那沉甸甸的紅,像是抱著一個滾燙的夢,默默走進了內室。

夏遠也迅速換上了自己的那套。當他束好玄色腰帶,將衣襟拉得平整時,內室的門扉輕響。他抬首望去——

剎那間,彷彿所有的霞光都匯聚到了門口那人的身上。

秋咫身著紅裳,緩步而出。正紅的顏色襯得他本就白皙的肌膚愈發如新雪,眉目如畫,琥珀色的眼瞳在紅衣映照下,流轉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異彩,彷彿沉澱了千年的光華融進了最剔透的琉璃。

夏遠特意改制的衣袍不是給尋常女子穿的那種玲瓏款式,卻完美地勾勒出秋咫挺拔的身形,少了道袍的素淡清冷,多了幾分驚世駭俗的濃艷與莊嚴,少年有些局促地站在那兒,長睫微垂,頰邊染著薄紅,如同雪地里初綻的紅梅,清冷中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夏遠屏住了呼吸,目光貪婪地描摹著眼前人,胸腔里激蕩著難以言喻的滿足與激越——他的阿咫,本就該是這樣光彩奪目,舉世無雙!

「好看!」他喉結滾動,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這最樸實的兩個字,他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替秋咫理了理微皺的領口,指尖不經意擦過他溫熱的頸側皮膚。

秋咫抬眸,撞進他深邃如淵、盛滿了灼熱情意的眼波里,心跳驟然失序。

夏遠執起他的手,牽著他步入已被紅綢裝點一新的正廳,供案上,一對青銅並蒂蓮燭台靜靜燃燒,燭火跳躍,映照著旁邊兩張空置的交椅上,秋咫父母的牌位。

此時沒有賓客喧囂,沒有喜樂喧天,唯有窗外偶爾幾聲鳥鳴,更襯得堂內一片肅穆的寂靜,空氣中檀香與紅綢的混合氣息,奇異地將生者的誓約與逝者的注視纏繞在一起。

「一拜天地——」夏遠的聲音在空曠的廳堂里響起,沉穩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

兩人面向洞開的廳門,門外是朗朗乾坤,浩渺蒼穹。

夏遠目光灼灼,彷彿穿透了那層無形的屏障,直刺九霄云外。

他深深一揖,腰背挺直如松,帶著一種向天地宣告的氣魄,眼中是對世俗綱常的漠然。

秋咫隨他一同躬身,紅衣委地,琥珀色的眼瞳深處掠過一絲複雜,最終化為一片澄澈的堅定。

此拜,不為敬天,不為畏地,只為身畔之人。

「二拜高堂——」

轉過身,對著那兩張空椅,對著牌位上的名字,夏遠握著秋咫的手緊了緊,目光沉靜地落在牌位上,帶著無聲的告慰與承諾,秋咫的眼眶瞬間紅了,他深深俯首,額頭幾乎觸及冰冷的地磚,父親慈祥的笑臉、母親模糊的溫柔,還有這空寂祖宅里殘留的氣息,都在這一刻洶湧而至,他喉頭哽咽,將所有的思念與愧疚,都融進了這沉重的一拜里。

「夫妻對拜——」

兩人相對而立。視線在空中交匯,如同纏繞了千年的連理枝蔓,再也無法分開。

夏遠眼中是熾熱如熔岩的深情,帶著海枯石爛的決絕;秋咫琥珀色的眸子里,則是水光瀲灧的溫柔,帶著飛蛾撲火的義無反顧。

此時此地沒有言語,只有彼此眼中清晰映照出的、身著紅裳的身影。

他們同時躬身,額頭輕輕相觸,紅衣交疊,髮絲纏繞。

這一拜,拜的是彼此交付的靈魂,是跨越生死輪迴的誓言。

此刻,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