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張弓的少年
本章節 3643 字
更新於: 2025-07-29
等我確定四周的心聲都已安靜下來,不再有護士、病患、收容者或任何陌生人的波動時,我才小聲吐氣,右手一握,召回了自己的青木長弓。
空氣一瞬間凝結。青木長弓如翠光流轉,自虛空中緩緩顯形。那是一種從林間深處攀爬而出的氣息——藤蔓與風的低語,在弓身的木紋間若隱若現。
我盯著它看了幾秒,忽然有些苦惱地低語:「這太顯眼了⋯⋯又不方便帶著⋯⋯」
青木弓比我大半個人高,在醫院裡出現,簡直像在喊:「我不是普通人!」
我目光在病房四周掃了一圈,最後停在那張尚未收起的收容局名片上。
原本是銀白色,剛才我注入魔力後,它瞬間變成一支手機。
轉化的邏輯,是藉由魔力導引、意念形塑。
「或許⋯⋯可以試試同樣的方式?」
我將手中弓握得更緊,集中魔力於掌心,腦中回憶剛才名片轉化時的節奏:意念、形象、轉換。
下一秒,青木長弓在我掌中發出一聲細微的震鳴,木質結構如液體般開始扭轉、壓縮、重組。
幾秒後,它已悄然變形為一隻——筆身微微泛青、雕有藤蔓紋路的原子筆。
我拿起筆,轉了轉筆蓋,心中泛起滿意的成就感。
「嗯!」我點點頭,語氣中藏不住得意,「這樣就可以隨身攜帶了。」
我坐回床上,無意間卻從玻璃反射中瞥見了自己的模樣。
青綠色斗篷隨肩而垂,髮稍凌亂,臉色蒼白。
「……還是太突兀了。」我嘟囔,低頭苦笑。這副模樣怎麼可能正常地去學校上課?
我目光又回到右肩的斗篷處,有著一枚徽章——是我在王座上選擇游俠身份時出現的那枚,一名拉弓射月的綠影,背景是一輪滿月。
那不是黑石門上的徽章,而是城堡大門上的。
我不知怎地,忽然有了種奇妙的直覺。
這東西⋯⋯可以拆下來。
我伸出手,指尖扣住徽章邊緣,試著輕輕一扳——毫無阻力地,它便從我肩頭脫落,落入我掌中。
徽章在我掌心靜靜地躺著,閃著柔和的月光紋理。
接著,它開始變形。
宛如金屬在溫柔的火焰中融化,它漸漸化作一枚拇指大小的銀白色硬幣,中間仍保留那輪滿月圖騰。
我把硬幣夾在指尖,無意識地往天花板一彈。
「叩——」
它在空中翻轉,如同某種古老儀式的開端。
旋轉、加速、折光、扭曲——下一刻,硬幣忽然膨脹變形,一道光柱如同水面倒映,從半空垂下,構築出一座與病房同高的白色石門。
那門無聲地立於病房角落,與現實毫無違和之處,彷彿本就該在那裡。
我怔怔望著那扇門,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
它潔白、對稱,門框上刻有藤蔓、月弓與花環,與我當初見到的王座大廳門扉一模一樣。
我真的可以隨時打開回去的門?只靠一枚徽章?
這些能力,在小說中從未提及。
我不禁喃喃低語:「怎麼可能……」
*
我靠近,一指輕觸——門便應聲而開。
氣流捲動,空氣如水波波動,耳邊響起低沉的嗡鳴聲,像是空間被撕裂又重組的共鳴。
我跨步進入。門在身後緩緩關閉,又變回那枚靜靜躺在掌心的硬幣。我將它扣回右肩,瞬間化作原本的徽章模樣,與斗篷自然銜接。
眼前的空間如畫布潰裂般展開——
石磚、壁畫、浮動的樓梯與半空飄行的羽獸,自虛空中一一浮現。
我回到了那座城堡。
但不一樣了。
王座不見了,王座大廳的中央空蕩蕩的,只剩下一圈藤蔓落葉與一縷靜謐。
我走過浮動階梯,繞過大廳。牆上依舊掛著那些油畫,封印著我曾見過的怪物——眼珠遍布的孩童、瘦長舌頭的幽靈、如蟲般蠕動的惡夢。
牠們在畫中不動,但眼神彷彿跟著我移動。
「它們……是在看我?」
「這到底是曾經收容過的……還是,是即將出現的?」
我咽了口口水,手指下意識摸向左胸口處的筆——我的弓的偽裝。
接著我繞過中央廳堂,踏上階梯,一層一層探索過去。
城堡意外地大得不像話,而且奇怪的是,它不只是古老——有一部分,過於現代。
我推開一道雕花木門,裡面竟然是遊戲室。
高腳椅、投影電視、甚至連PS5和觸控式音控櫃都備齊了,螢幕還通著電。
「這太現代了吧⋯⋯和其他地方根本格格不入。」
我眨了眨眼,心裡冒出一個念頭。
「⋯⋯這代表,我的想法,是可以影響城堡的?」
自從那天在花海中見到那殘酷未來的幻象,我就在想:要是我能把熙妍和家人——甚至是所有重要的人都帶進來就好了。
只要進來,就能逃過那末日。
但我沒法判斷:他們進來之後,是否還能回到現世。
我低頭,觸摸著自己手腕。
沒有脈搏。
我又伸手貼住胸口,心臟沒有跳動,但我仍有意識、能思考。
「嗯⋯⋯在這裡,我是個死人。靈魂狀態。」
我苦笑,轉身離開那違和的遊戲室,繼續探索。
這座城堡,一時半會根本逛不完。
但我還是慢慢地,走到了城堡的中央花園。
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空地,地面鋪著青苔石磚,中央有一口乾涸的池塘,四周是荒廢的溫室與被風吹動的殘花。
天頂是一層半透明的穹幕,如星象館那樣映著夜空。
只是現在,是漆黑的夜晚,唯有那輪月亮掛在空中——比現實世界的還要大,還要白,甚至還要安靜。
我仰頭望著那輪月,腦中冒出一個問題。
「這裡和現世的時間流速是一樣的嗎?」
我決定試試看。
於是我掏出硬幣,彈向空中。
它旋轉、擴大,在一道氣旋中變成那扇熟悉的黑石門。
我走入門中,瞬間回到醫院病房。
抬頭看牆上的時鐘——10:31 PM。
我在城堡裡大約待了兩個小時,現實時間也過了同樣長度。
「看來時間流速是同步的。」我邊說邊再次啟動硬幣,返回城堡。
這次的位置不在主廳,而是在外圍的花園區。
我站在柔軟的草地上,眼前是一座被藤蔓纏繞的木質涼亭,屋頂塌了一半,月光從缺口落入,地面長出螢光的小花。
我環顧四周,草地起伏,遠處的城堡矗立在夜色中,應該距離我約兩到三公里。
「每次進來的位置都不同,城堡是活的嗎?」我低頭看向草地,低聲自語:「⋯⋯既然是園丁,那應該要有個練習場吧……」
但我找了一會,周圍除了風聲與草葉沒有任何設施。
「怎麼找不到?」我略皺眉,踏進草地中央。
空曠、寧靜,但我覺得這裡夠大、夠安全,暫時可以練習。
我取下左胸口的筆,讓筆在掌心中幻形成弓,它在掌如風中藤蔓化形,綠意盪開,斗篷隨之浮現。
我拉滿弓,想像魔力在指尖凝聚出一支墨綠色箭矢,像森林深處的光,靜靜浮現在弦上。
月光灑落,我站在夜色與弓影之中。
*
空氣中瀰漫著無數花卉的香氣,柔和得幾乎讓人忘記身處何地。我仰望那輪靜默的月亮——她高懸夜空,潔白明亮,如銀鏡般映照這片寂靜的世界。
我舉起長弓,模仿肩上徽章裡那名游俠的姿勢——拉弓、瞄準、深呼吸。
腦中閃過那地獄般的畫面:血色天空、嘶吼的人群、奔逃與撕裂、墜落的月亮。
那是如果我不成為園丁的未來。
我射出一箭。
箭矢化為墨綠色光芒,劃破靜謐夜空,升至穹頂後,在重力與弓力的拉扯下疾速下墜,伴隨微光,如流星墜落。
「咚——!」
地面炸起一塊不大不小的坑洞,青石被震碎,草皮翻捲。
我看著煙塵緩緩散去,正打算放鬆肩膀,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在我的花園裡做什麼?」
我猛地轉頭。
那是一名男子,身形挺拔、氣場逼人,穿著純白色的鎧甲,鎧甲上浮雕著繁複的荊棘與星紋,肩甲上繡著銀線的紋章,隱約是一輪破碎的圓月。他的劍垂在腰間,左手握著一本泛黃的筆記冊。
他說的是英文,帶著濃厚的英式口音。
我心頭一緊,趕緊用流利的英文回應:「對不起,我以為這座城堡只有我一個人。」
他沒有馬上回應,只是走上前兩步,看了眼炸出來的坑,蹲下身摸了摸草根,接著起身,略帶責備地說:
「城堡是每個園丁的個人領域,這沒錯,但花海是共享空間。你那一箭,差點射進我花圃裡——我那邊正在收容一種新花,你差點把它射爛了。」
我一怔,微微皺眉,嘟囔道:「收容的花?可是我看到的牆上是油畫欸。每個園丁的系統不一樣嗎?」
他聽了,露出一個有點不耐煩的表情,眼神往旁邊偏了一下,然後回過頭來,語氣明顯壓著怒氣:「你前任園丁沒告訴你嗎?」
我搖搖頭,語氣低了些:「⋯⋯他只說了點模糊的話,就不見了。」
他嘆了口氣,用手揉了揉額角。
「你看到的是油畫,那些畫裡的怪物,是你將來會遇到的。當你在現世擊敗那些東西,它們會被轉化成『花』。
「那就是我們收容、紀錄的方式。那些花就種在這片花海裡。」
他說完,抬眼看我,語氣變得稍微柔和一些:「你是哪裡的園丁?日本?」
「呃⋯⋯不是。我是台灣人。」
他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看來你剛成為園丁沒多久,很多事還不知道。」
他邊說邊轉身走了幾步,接著停下來回頭:「下次小心點。練箭去練習場,別亂射。」
我連忙跟上兩步,有些尷尬地開口:「那個……不好意思,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一邊走,一邊扶額,似乎對我的問話頗感無奈,口中低聲嘀咕了一句「麻煩的亞洲新人⋯⋯」
然後回頭,語速很快地拋出一句:「勞倫斯·菲利浦」
「我叫——」
「不用說,我不想記那麼多名字。」他抬起一隻手制止我,一臉認真,「先搞清楚你該做什麼比較重要。」
我有點尷尬地收回手,轉開視線。
「那個~~請問我該怎麼找到練習場?上一任園丁真的沒留下太多有用的東西。」
他停下腳步,轉頭打量我一眼,像是終於開始正視我。
「你上一任是誰?」
我頓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一個穿黑袍、拿銀色鐮刀,看起來異常強的傢伙。應該是個死神。」
他聽完挑了挑眉,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喔⋯⋯不意外。」
他轉身,語氣懶散地說:「那傢伙就那德性,總是裝神弄鬼。」
然後他揚了揚頭,「跟我來。我帶你去練習場。」
我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快步跟上他的腳步。
這座城堡在月光下靜靜展開,而我,終於踏出了「改變」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