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者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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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28
「你是誰?」我緊盯著他,語氣裡帶著一絲質疑與壓抑的痛苦。那人依舊站在花海邊緣,背對著光。
他的氣息無比安靜,靜得讓人不敢靠近。他的一舉一動皆精確無比,就像早已演練千萬次的儀式。而最令人不安的是——我完全聽不見他的心聲。
他緩緩轉身,嘴角浮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這很明顯不是嗎?你應該也猜到了才對。」
我屏住呼吸,喉嚨像是被釘住:「你是上一任園丁?」
「看來不枉費在你靈魂歸於墓園時,把你拉了過來。」他點了點頭,像是在稱讚我,又像是在自我肯定。
說完這句話,他便不再言語,只是轉身,朝那座純白石門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背影融入那片黑暗長廊,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一種莫名的空虛與壓迫。
——所以,園丁就是小說中的收容者?
但那些小說裡的收容者,不是都有強大到扭轉自然法則的異能嗎?
操控火焰、操縱水流、影子化形、咒靈等等⋯⋯而我呢?
除了能讀取他人心聲,還是殘破、支離、毫無用處的心聲。
這種能力,連保護自己都辦不到。
我一邊思索,一邊漫無目的地走動。等回過神,我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那座純白色大門前。
門靜靜地敞開著,像是等待我走入命運的齒輪。
我深吸了一口氣,跨了進去。
門內一片漆黑,但牆上的燭火隨著我踏入,一盞盞自動點燃,火焰跳動間,照亮一條長廊。長廊筆直無盡,盡頭是一座純白王座,纏滿翠綠藤蔓與藍白色的花朵。
與那鮮血、殘肢與尖叫聲構成的世界截然不同,這裡安靜、綺麗,卻也陌生得叫人不安。
那位園丁的身影早已不見。整條走廊空無一人,只有我與腳步聲。
「搞什麼鬼,把我拉過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就消失了⋯⋯我連件制服都沒有。」
話一說出口,我苦笑了一下。
就連嘲諷自己,都帶著一絲顫抖。
我不甘地抬頭,繼續向前。當我經過兩側牆面時,才發現那上面——掛滿了油畫。
我忍不住停下腳步,凝視那些畫。
不是風景,也不是人物。畫中的主體,全是那些詭異的生物:
長著人臉的蟲,背後拖著透明腸子的鳥,滿身眼球的孩童,還有,那隻我親眼見過的瘦長舌頭怪物。
它們在畫中凝固,卻彷彿仍在呼吸、凝視、等待。
腦中浮現一個瘋狂的念頭:這些油畫,或許不是畫出來的。它們可能是——被封印進畫中的。
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往後退了半步。
「那傢伙⋯⋯到底有多強?」
「他又為什麼要把我拉過來?」
如果那是真的,那這條長廊就不只是走廊,而是牢獄。
我抬頭,看見牆邊有刻痕。每幅畫框下都刻著一行字,那行文字自動轉變為我能讀懂的語言。
「D09-腸之鳥:拖著透明腸子的鳥,盤旋時會低聲吟唱逝者的遺言。」
「L01-人臉蠕蟲:長著人臉的蠕蟲,笑容扭曲,夢中若看見牠的身影,預示你即將被它吞入其中。」
而那個王座——
難道就是園丁的位置?
我猛然抬頭,那原本空無一人的白色王座,此刻——竟然多了一雙腳。交疊著、靜靜地懸在空中,像是某人早就坐在那裡等我,只是我沒看見。
「你終於來了,」那聲音在頭頂響起,低沉而無比清晰。
「他們在等你做出選擇。」

我拖著蹣跚的腳步,走過那些詭異又栩栩如生的油畫。它們像活著似的目送我前行,每一幅畫中生物的眼睛都似乎緩緩轉動,默默注視著我。
我腦中還在翻攪著那些拼圖般的訊息。
園丁⋯⋯真的和收容者一樣嗎?
小說裡的收容者——活著,與異常搏鬥,對抗、封印、研究、制約。
而我呢?我已經死了,死在那場車禍中。
那在公園裡聽見的聲音,或許不是幻覺,而是我能力覺醒與異常開始侵蝕世界的前兆。
我抬頭望向盡頭那座純白王座,彷彿被什麼拉扯著。
深吸一口氣,我邁步向前,坐了上去。
那瞬間,我彷彿與這座空間融合——周圍的光凝結,空氣靜止,眼前浮現出數套懸浮於空中的制服。
漆黑的死神袍,鐮刀之影在其後如靜止的新月;雪白的騎士鎧甲,如晨曦照耀下的正義;青綠色的遊俠斗篷,如林間隱現的風之影;深藍的術師長袍,星星在其衣角跳動;血紅的刺客夜衣,仿若沉默中行走的死亡。
每一套服裝下方,皆有一行浮動的警語,像是某種「命運的警句」。
我凝視那件綠色的斗篷,底下那行警語閃爍著墨綠色的字句:「選擇自然者,須永不違心。」
不假思索,我的手自然地朝它伸去。
就在觸及的剎那,我身上的白襯衫與牛仔褲瞬間化作綠色披風,披風在無風中飄起,腰間束起織藤編製的腰帶,一道來自森林的氣息環繞全身,彷彿與萬物共鳴。
「果然⋯⋯」我低語。
制服剛一轉換,半空中出現了一組武器,如同命運懸選之祭壇——冷冽的銀色鐮刀、青木製的長弓、銹光閃爍的武士刀、細長銳利的刺劍、紋有符文的長劍、雙刃的戰斧、拔地而起的法杖
我毫不遲疑地伸手朝著那把青木長弓,當我的指尖觸及那木弓時,它彷彿自行認主般落入掌中,輕盈卻堅實。手感如風撫竹葉,溫潤而靈動。
就在我還來不及試射一箭時,整座長廊忽然一陣劇烈搖晃。
牆上的油畫顫抖,火把熄滅又重燃,地面裂開細微的縫隙,整個空間像活了過來。
我驚覺事態不對,立刻拔腿往門外跑去。
才一衝出純白色大門,那面原本浮刻著黑袍死神與鐮刀新月的徽章,竟緩緩蠕動、改變形態。
圖像彷彿由石化回歸柔軟,如同夢境般改寫現實。
那名黑袍男子的形象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著綠色斗篷的男子,他單膝跪地,拉滿木弓,弓弦如月,箭簇對天,身後是一輪壯麗的滿月。
我愣住,喉頭乾澀,「這⋯⋯」我呆呆開口,卻說不出半句話,而更驚人的,是身後傳來的聲響。
我回頭看去,原本那條冷清空蕩的長廊,正在發生變形。
牆面如畫布潰開,一磚一瓦從光線中冒出。高聳的石柱、交錯的拱形屋頂、會自動浮動的階梯、飄浮在半空的書籍、神秘的飛舞羽獸⋯⋯
整座空間正在迅速重構——成為一座城堡。
風格古老卻奇幻,尖頂與塔樓交錯、掛滿會動的肖像畫,陽光從彩繪玻璃灑下如夢似幻,幽幽琴聲從不知名處傳來,帶著詭異的和諧。
有點像我記憶中的《哈利波特》霍格華茲,但又帶著更原始、更危險、更扭曲的魔力。
我站在門外的台階上,握著手中的木弓,注視著這座為我變形而生的建築。
我腦中浮現出那行警語:「選擇自然者,須永不違心。」
心中泛起無數疑問。
這座城堡是我的基地?這就是園丁的職責開端?那死神呢?他離開了?還是仍在看著我?
就在此刻,風中傳來一個輕如羽毛、卻刺入靈魂的聲音:
「恭喜你,新生的園丁~~災厄已在門外。」

「這⋯⋯我⋯⋯」我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目光還停在那座剛才從石牆中生長出來的古老徽章上。
「災厄就在門外?什麼意思?」我低聲自語,聲音聽起來有些虛浮,像是風中快要斷裂的紙。
我環顧四周,腳下仍是石階與花海。這裡分明沒有門。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陣如沉鐘敲響般的轟鳴從大地深處傳來。空氣震動,花海中央的大地裂開,一道漆黑如夜的石門從地底緩緩升起。那與我城堡的大門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那門上的徽章發生了變化。
原本站在滿月前拉弓的「綠袍游俠」身後,此刻竟變成了一片如同鮮血般深紅的天空,血色滿月撕裂、傾斜,如即將墜落。
我嚥了口口水,喉嚨像卡了什麼東西。
「那門後是現世嗎?是熙妍他們⋯⋯還活著的地方嗎?」
我沒有答案,但我的心跳卻早已做出決定。
我提著那把木弓,穿越那片充滿花香的草地,一步步走向那扇門。門高如城牆,門縫間瀰漫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壓力,像是時間與空間被揉碎後的殘響。
我抬起頭仰望,那枚徽章像是有生命,緩慢地脈動著。
沒有再多猶豫,我伸手推門,踏了進去。
——迎接我的,卻不是前任園丁讓我見識過的那片扭曲地獄。
而是,藍天。
熟悉的陽光、街道的吵雜聲、人們的交談與心聲如浪潮般湧入我腦海。
我倒在地上,車流停滯,人群驚慌,有人驚呼:「快叫救護車!」
我低頭一看,自己身下是血泊。
這是車禍現場?
我伸出手,觸碰地面,冰涼而真實。我確定這不是幻覺——而是我死亡的那一刻。
四周的心聲如玻璃破碎般衝進我的腦中,有的尖叫、有的疑問、有的悲鳴。
「天啊,他流了好多血~~」
「怎麼會這樣,那輛車!」
「那個女生還在發抖,好像認識他。」
我費力地轉過頭,目光掃向身側。
王熙妍跪在地上,眼神驚恐,雙唇發抖,臉上佈滿鮮血,但那不是她的,是我的。
「熙妍~~」我輕聲吐出她的名字,聲音微弱得像風。
她沒有聽見,但我聽見了她的心聲——
「為什麼、為什麼是他擋下那一撞⋯⋯為什麼?」
我努力想伸手去觸碰她,但身體卻一動不動。痛楚沒有再加劇,反倒像是逐漸遠離我。我望著藍天,喃喃自語:「我回到死亡的前一秒了嗎?」
就在我試圖分辨真實與夢境邊界時,一道漆黑的身影從街角一閃而過,快得幾乎看不清。
我心頭一震,那是——那名死神。
或該說前任的園丁。
他依舊穿著黑色斗篷,銀鐮垂地,仿若幽靈掠過人群,卻沒有人能看見他。
只有我作為接任者能看見。
我盯著他離去的方向,喉頭發緊。
「他給我看到的是未來嗎?」
腦中忽然閃現出一個更駭人的念頭。
「那是⋯⋯如果我沒有成為園丁的未來?」
一切皆合理了——那扭曲的地獄,那被異常生物撕裂的街道,那失控的尖叫與心聲,那個吞噬殘肢的怪物。
那並不是幻象,而是未來。我若沒有接受那個王座,沒有選擇綠袍與木弓,那災厄終將降臨,毫無人制止。
原來,他不是在嚇我,他是在告訴我:「不選擇,就將失去一切。
我的意識逐漸昏沉,眼前的藍天像水波一樣晃動起來。
最後一個畫面,是熙妍捧著我的臉大喊,眼淚不斷落下,而我的耳邊卻響起了一句話:「園丁,是將命運割開,讓它重新發芽之人。
*
我再度醒來,刺眼的白光從潔白的天花板灑落,空氣中飄散著熟悉的消毒水味,我感受著胸口冰涼的凝膠貼片,耳邊時不時傳來生理監視器的嗶嗶聲,讓我知道我還活著。
這是第一個念頭。
隨後我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是護理師的心聲:「我的天,他真的醒過來了!!」,「要快打電話給家屬!」
沒過多久,病床旁站著一名身穿白袍的重症醫師正在對著我的爸媽解釋狀況。
我還來不及聽清他口中說了什麼,便聽見了他心中的聲音,清晰得彷彿是從我體內響起。
「真是不可思議,多處器官破裂、大出血、頭部撞擊——照理說應該救不回來的⋯⋯這恢復速度跟之前那位病人一模一樣,太奇怪了。」
我心頭一震——「之前那位病人」?
但醫師臉上不動聲色,繼續語調平穩地對我家人說:
「他現在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情況穩定,再觀察幾天就能下轉普通病房了。」
站在床邊的,是我妹妹——夏知恩。她還穿著月壇國中的制服,頭髮扎著低馬尾,書包的肩帶掛得歪歪斜斜,似乎是剛從學校趕來的。
她皺著眉,語氣中帶著一絲驚喜與壓抑不住的怒氣:「哥,你終於醒了~~好險你沒事。那貨車司機到底在搞什麼……」
一旁,穿著灰色針織衫與牛仔褲的大哥——夏知謙也開口了。他身上帶著淡淡香氣,是那種女性香水的殘留味,大概是剛從約會現場飛奔過來。
「對啊⋯⋯竟然闖紅燈,要不是你推開熙妍,後果不堪設想欸~」
他雖然輕描淡寫地說著,但我從他的心聲裡,聽見不一樣的語句——
「嚇死我了!再晚一步,可能就見不到你了,你這個衝動的傻瓜⋯⋯」
而此時,熙妍正默默站在病房角落,一身簡單的白T與牛仔裙,臉上滿是淚痕,雙肩微微發抖,像是一隻無法言語的小鹿。
她沒有出聲,但我聽見她的心——
「他竟然真的擋在我前面,我連一句謝謝都還沒說,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的胸口一陣悶熱,像是有什麼被心臟重新點燃。
但還來不及說話,醫師已經走了過來,語氣溫和地說:「現在先讓病人休息,我們出去說話吧。」
我的家人依依不捨地被帶離,熙妍是最後一個走出去的,她回頭望了我一眼,那眼神裡什麼都有,卻什麼都沒說。
病房恢復安靜。
這時,一名年輕的女護理師走了進來,戴著口罩,額前有幾撮劉海垂落,手中拿著藥物與記錄板。
我聽見她的心聲在腦中浮現:「這小男生蠻帥的嘛~而且還英雄救美,推開女生那幕真的太帥了……」
「啊,如果我也能遇到這種男友就好了……」
我幾乎想苦笑,卻動不了嘴角。
她走到床邊,動作熟練地確認管線,抬頭對我柔聲道:「該吃藥囉~~」她用那種刻意溫柔的語氣輕聲說著,然後熟練地將藥液灌入我鼻胃管內。
冰涼的液體緩慢流入體內,讓我瞬間更清醒了幾分。
窗外下起小雨,雨聲滴答敲擊玻璃,如同一首微弱的搖籃曲,讓我的思緒隨著細雨散落,飄向那道曾經跨越的門。
那個「之前的病人」到底是誰?
那座城堡,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
我不知道答案。
我只知道,心聲的能力,還在——甚至比從前更深刻。
就這樣,我在細雨與思緒交錯中,再次沉入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