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名為園丁的死神

這是一個風光明媚的午後，春日的微風微微吹拂，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牡丹香氣，我坐在距離市中心百貨不遠處的公園裡，陽光從柳枝縫隙中灑落，斑駁地印在長椅與我膝蓋上。
我斜靠在長椅上，仰望著碧藍晴空，腦中浮現之前看過的那本小說內容：
那是一個關於異常生物的世界——牠們潛伏於日常之中，一旦失控，槍械與人力皆無法制止，最終人類只能築起高牆苟延殘喘。而有一群人，被稱作「收容者」，專門處理這些災厄。
我還在思索著書中那些冷冽又迷人的設定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嘯，像是某種心念劃破空氣，比聲音更早抵達心頭。
「剛剛那是什麼聲音？」我不自覺喃喃道，眉頭微蹙，回過神時，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出神。
「知遠～～抱歉你等很久了吧！」
我抬起頭，看見一個身影朝我揮手跑來。是王熙妍——高中同學，穿著白色帽T和牛仔裙，長髮被風吹得微微飄揚，臉上掛著略顯抱歉的笑容。
「沒有啦，我也才剛到。」我站起來，笑著回應，「你今天是要找哪類的參考書？」
「數學的！最近好焦慮，段考快到了，不加油不行啦～～」她吐了吐舌頭，語氣依舊輕快。
我看著她挑眉：「你不是社會組的嗎，怎麼會想學數學？」
「什麼意思？你是在瞧不起我嗎？」她語帶玩笑地皺眉，手肘輕撞了我一下，笑意未散。
我們一邊聊天，一邊走過馬路。就在那一瞬，一道重重的引擎聲如洪水般襲來，一台高速疾駛的卡車毫無預警地闖紅燈。
電光石火之間，我來不及思考，只能本能地撲過去，一把將她推開。巨響隨之炸裂，世界失去了色彩與聲音。
疼痛、浮動、模糊的記憶如碎片般飄過。
在視野完全陷入黑暗前，一抹黑色自我眼前緩緩展開。那是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他的眼神如深淵般無波無瀾。
「我⋯⋯死了？」我低聲問出口。
他沒回應，只從寬大的斗篷中抽出一把銀色鐮刀，鐮刀的刀身彷彿能吞噬光芒，反射出月亮般冷白的弧光，朝我揮來。
下一秒，我的意識彷彿被拖曳進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一座充滿生命與寧靜的花園。
空氣清新得近乎不真實，花草香氣幽幽，天光靜謐無雲。
四周盛開著各式花卉，身後有一座被翠綠藤蔓纏繞著的木質涼亭，我站在花徑邊緣，目光被一株奇異的花吸引。
「這是什麼花？」我蹲下身，那花的花瓣是柔和的紫藍，花蕾卻是潔白，纖細的白色氣流如夢似幻地從其中升起，在陽光下若有似無地流動著。
我不敢隨意碰觸，直覺告訴我，它並不屬於現實。
我收回視線，轉頭望向遠處，一扇高聳的白色石門立在花園的另一端。門上刻有一枚浮雕徽章：一名穿著黑色斗篷的男子，高舉銀色鐮刀，鐮刀弧刃橫劃過一輪新月。
「那是剛剛的死神？」
我咽了口口水，胸口湧上一股難言的悸動。眼前的風景太過美麗，卻美得叫人不安。
回憶如潮水般湧上：熙妍剛剛的驚呼、母親握住我手時的溫度、父親每次送我去補習班時碎碎念的語調，兄妹三人的玩笑聲。
我看著那扇門，知道自己回不去了。那名死神至今未現身，但我知道，他不遠。
只是，這樣的地方，真的會是死神居住的所在嗎？
就在這時，白色石門忽然無聲地打開，捲起陣陣氣流，露出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風止了，鳥鳴也在瞬間消失，空氣中浮起一絲沉重的氣息。
我本能地退了一步，胸腔深處湧出強烈的不甘。
我還想⋯⋯再見他們一面。
我轉身，朝著花海奔去。腳步起初不穩，彷彿夢中行走，但隨著情緒的湧動，我的步伐逐漸堅定。遠處的花海邊，一名身影正靜靜地站著。
是他，那名死神。風拂起他鬆垂的斗篷，像暗夜中翻湧的黑潮。
他背對著我，站在花海與涼亭之間。那座涼亭，是我初來之處。
「新來的園丁，回去吧。」他的聲音如冰，如霧，毫無情感，「現世，不歡迎園丁。」
我停下腳步，咬著牙，聲音帶著顫抖：「什麼園丁？我只是……想再看他們一眼。拜託了。」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的沉默比任何拒絕都更殘酷。
＊
沈默良久後，那名身影終於緩緩轉過身。黑色斗篷在風中飄揚，眼神低垂，像是嘆了口氣般，卻沒吐出什麼，只是從斗篷內取出那把銀白色的鐮刀，隨之高高舉起。
沒有任何預兆，他輕輕的朝虛空一劃，空氣像布幕一樣被扯開，一道裂縫裂開在我面前。
而從裂縫那頭湧現的，不是光，不是溫柔的記憶，而是地獄。
鮮血與火焰撲面而來，尖叫聲不斷撕裂耳膜，殘肢碎肉從空間中如雨般墜落，帶著濃濃鐵鏽味濺落在我腳邊，還未落地便被某種東西拖入泥土吞噬。
我驚駭欲絕，想轉身逃跑，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夢魘展開。
更可怕的，是那些聲音。
不是人群的呼救、不是亡者的詛咒——是心聲，無比清晰、無從遮蔽，一字一句都像在我腦海裡點燃火種。
「為什麼我還活著啊啊啊～～」
「媽媽我好冷⋯⋯」
「這是什麼？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我的雙腳發軟，幾乎跪倒在地，聲音像洪水一樣淹沒了我，摧毀理智的堤防。
「你知道的，這些是那些人的心聲。」
那死神——或者說，上一任園丁的存在，如此平靜地開口。
聲音無波無瀾，彷彿這一切只是花園中的一株枯萎。
我轉頭，用力咬著牙：「那熙妍呢？爸媽！我大哥？還有我妹？」
沒有回應。只有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味。
忽然，一陣黏稠的聲響自耳邊傳來，一隻異常瘦長的生物踏出裂縫。它的肢體如同拉長的蜘蛛骨架，身體扭曲著不合邏輯的角度，每一步都發出濕滑的斷裂聲。
緊接著探出一條長得不像話的舌頭，靜靜將一塊仍在蠕動的手臂捲起，塞進口中，像是品嚐一道熟悉的料理。它看了我一眼，那雙眼無瞳、無白，卻充滿惡意的快意。
我猛地轉身乾嘔，喉嚨像灼燒般疼痛，卻吐不出任何東西。
我顫抖地閉上雙眼，祈禱著這只是幻覺、只是噩夢。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她的聲音。
「知遠～～你還在就好了⋯⋯」
熙妍的心聲如微弱的光，穿透了鮮血與哀嚎的深淵。
緊接著，是母親壓抑的啜泣、父親沉穩的呼喊、哥哥不安的念叨、妹妹驚恐的尖叫。
他們還活著。
我的心猛地一顫，像是在黑暗中看見一束光。
我回過頭，那名死神正注視著我，手中鐮刀的刀鋒滴著透明的液體，不知是雨，是血，還是淚。
他語氣依舊冷冽，卻多了一點——某種看不見的重量。
「這樣你知道了吧——」他低聲說，「園丁是怎樣的存在。」
我怔住。
他繼續說，彷彿講述著某個被遺忘的職責：
「園丁不是引領死亡的人，園丁是整理混亂的人，是割除腐朽與癲狂的人，是在花園腐爛前，砍斷瘋長枝枒的人。」
他將鐮刀舉起，劃過空氣，天光一瞬間如裂帛散開，一束光照落在我腳下。
「你想回去，就必須成為園丁。」
「那是唯一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