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４章：麥克斯下水道（２）

　　在不知通過多少道閘門，轉過多少條彎道後，希洛終於隱約聽到了一些聲響，也嗅出了混雜在空氣中的血腥。
　　雖然都還不甚明顯，但對他來說，眼前原本晦暗不明的道路，就已像點亮了引路的明燈一般，變得是清晰無比，該往何處前行，也不再迷惘。
　　努力有了回報，固然值得欣喜，但希洛心裡也清楚，他能在這時有所發現，除了不斷地努力嘗試，讓他適應了下水道的環境，因此能辨別出微小的差異外，或多或少，也和他們已經十分接近此趟救援任務的終點，脫不了關係。
　　這也同時代表，他們離此行最危險的一段，是越來越近。
　　夏奇薇雅顯然也和他有著一樣的看法，不僅右手按在形塑之器握柄上的頻率增加，原本走得飛快的步伐，也變得是小心翼翼，就像隻正在警戒的貓，悄聲無息。
　　而隨著距離的拉近，引領他們前進的兩大嚮導──聲音和氣味，也開始有了明顯的變化。
　　不安的啜泣、傷者的呻吟、刺鼻的騷臭、腐敗的異味，忽然在他們轉過最後一個彎時，一股腦地全向他們襲了上來。
　　接著呈現在他們眼前的，則是一幅令人作嘔的景象。
　　汙濁的廢水，從管線破裂的缺口不斷湧出，使整個衚衕變得如同沼澤般泥濘濕滑。泥漿、爛肉、枯枝、斷骨，混雜成堆，共同圍出了一片屬於汙穢的領域。被腥味引來的吸血黑蠅，則如巡邏的衛兵一樣四處盤旋，一察覺到轉角處有動靜，便兇殘地全撲了出來。
　　只不過，這批哨兵怎樣都沒想到，牠們居然會在這麼深的地底，碰上牠們最懼怕的事物──
　　「光啊！」
　　隨著希洛右手一揚，這群襲來的飛蟲，頓時逃得不見蹤影，空間裡的黑暗，也瞬間遭到了驅離。
　　光，帶來了溫暖，也帶來了希望。
　　蜷縮、倒臥在穢物旁的幾個人影，紛紛有了動靜。尚能勉強行動的，便撐起了身子，其餘傷重難行的，也趕緊擠出了最後一絲力氣求援。
　　「救、救命啊……」
　　希洛見狀，二話不說，立刻大步向前。
　　他也很快就瞧見了一個嬌小的身影。
　　「妳是瑪莉嗎？」
　　「嗯、嗯……大、大哥哥，你是誰？」小女孩似乎還沒從驚嚇中平復過來，見到希洛持著亮光走近，本能地舉起手來遮擋，同時縮起了身子。
　　那纖細的手臂，本該又白又嫩，此時卻沾泥染汙，還裂了一道頗深的口子。
　　「別怕，瑪莉，我們是來救妳……還有大家的。」希洛面露微笑蹲下，同時用溫和的口吻給予小女孩安撫。隨後，他轉頭看向了夥伴。「帕西，麻煩妳，幫這孩子施展一下治療法術！」
　　「好、好的！希洛大人！請放心交給我！」
　　一枚晶元，外加一句吟唱，伴隨一道淡淡的白光，女孩臂上的傷口，很快便在帕西的基礎治癒法術下逐漸癒合。
　　直至此刻，小女孩才終於有了自己獲救的實感，緊張的情緒一鬆，淚水隨即撲簌簌地落下。
　　「嗚……媽媽……瑪莉，想要媽媽……」
　　「別擔心，我會帶妳去妳媽媽那邊的。」希洛大臂一攬，將女孩擁進了懷裡。「不過，大哥哥也要先幫助其他受傷的叔叔阿姨，讓大家能一起出去。妳能稍等一下嗎？」
　　「嗯……瑪莉，等大哥哥。」
　　「好乖。」希洛笑著撫了撫瑪莉的頭，站起身，走向了下一位傷員。

　　在希洛一行的協助之下，受困的傷者們紛紛獲得了救治，雖然身體都還很虛弱，有些較為嚴重的傷勢也難以治癒完全，但要進行撤離，已經不是問題。
　　是的，希洛並沒有忘記，這下水道裡，還潛伏著未知的威脅。
　　夏奇薇雅也同樣清楚目前的處境，在用布條替最後一名傷患做完包紮後，這負責領頭的少女，便向希洛使來了一個眼色。
　　希洛立即頷首做出了回應，並將腳程明顯較慢的瑪莉一把抱起。
　　「各位，跟著我們離開這裡吧！請不要驚慌，不要發出聲音，盡力跟上。我和我的夥伴，會為各位提供協助和保護。嚕嚕嚕、帕西，那幾位無法行走的，就麻煩你們揹著了。」
　　「嚕嚕！」「好的！希洛大人！」
　　就讓這起事件，順利地落幕吧！
　　尾隨夏奇薇雅離開腐臭巢穴的希洛，心裡默默地祈禱著。
　　假如這個願望被封進了一顆利艾爾裡，希洛十分確信，自己一定會最優先且毫不遲疑地將這顆利艾爾進貢給門，好讓這個可以拯救不少生命的願望能盡快實現。
　　可惜，這裡是麥克斯下水道，除了漆黑和惡臭，還有水聲，其餘的，什麼都沒有。
　　不，不對──希洛立刻改變了想法──如果就這樣，除了他們這支趕著離開的小隊以外，一直都只有這三項的話，其實才是好事，就像他們方才前來尋找失蹤者時一樣。
　　然而，這念頭剛從他腦中一閃而過，走在最前方的夏奇薇雅，就忽然閃電般地豎起了右手──那是必須立即停下的警訊。
　　隊伍頓時湧起一陣騷動，驚恐、不安與絕望，也一一在那些剛脫離險境的傷患臉上浮現。
　　「別慌！我們一定能安全離開！」希洛趕緊出聲安撫。然而，即使他語氣和態度都刻意保持鎮定，還是壓不住驚慌失措的蔓延。
　　因為恐懼，正從夏奇薇雅緊盯的黑暗裡，逐漸露出它的真面目。
　　如角錐一般又尖又凸的長喙，率先戳破了黑幕，隨後顯現的，是在嘴喙兩側鼓起的巨大腮幫；茂盛濃密的黑毛覆蓋全身，刺與刺來回摩擦，不斷發出足以引起雞皮疙瘩的刺耳聲響；半腐半爛的膚下，還隱約透著磷火般的瑩綠，四顆漆黑斗大的眼珠，更直接將兇狠貪婪的目光，投在了希洛一行身上。
　　見到怪物的模樣如此兇惡醜陋，別說身心早已受創的傷患，就連希洛，心裡也忍不住發毛。
　　就在敵強我弱的敗勢逐漸成形之際──「喝呀！」一聲清亮的叱喝，引領著一團漆黑巨大的晶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直襲了恐懼的化身。
　　來犯的怪物大概沒料到獵物居然會做出反擊，勢頭還來得如此迅猛，竟然連一聲慘呼都沒發出，半邊身軀就已被這股毀滅的力量削過，瞬間化為了灰燼。
　　這突如其來的逆襲，令在場的眾人無一不看得是目瞪口呆，渾然不知發生何事。直到眼前那殘存的半身轟然倒下，勝利的餘波，才隨著那劇烈的震響，擊入了希洛一行的內心。
　　「贏、贏了？一擊斃命？」「好、好厲害的孩子！」「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隨即，確信自己能夠活下來的喜悅，跟著沸騰。
　　就這麼一股作氣，離開這晦暗危險的下水道吧！
　　希洛也握緊了拳頭，信心十足地將目光投向了前方。
　　但他很快便注意到，夏奇薇雅的掌心仍在重新匯聚晶能，沒有絲毫鬆懈的跡象。
　　危機還沒解除！
　　希洛立刻讀出了夏奇薇雅動作裡的警訊，但他還來不及發出警告，危險就已經到來。
　　一道黑影突然從他的餘光之下閃過，方才處在隊列邊緣，還在歡呼的一名成員，下一秒就被拖進了附近被黑暗籠罩的水道。
　　希洛立即反射性地轉向，打算追去救援，但接下來他所見到的一幕，卻令他的雙腳本能地定在了原地。
　　那不是黑暗，而是「一群」毛髮黝黑，正在向他們逼近的龐然大物。
　　被夏奇薇雅一招轟成兩半的那隻，不過是這群怪物派出的哨兵而已。
　　更糟糕的是，經過再次環伺，希洛赫然發現，這些「黑暗」，竟然不只一處，就連他們方才走過的通道，也傳來了令人不安的沙沙聲響。也就是說，他們整支小隊，其實已經遭到了包圍。
　　其他成員也紛紛注意到目前的險境，驚駭的表情再度浮現，剛才夏奇薇雅成功反擊所帶來的士氣，霎時便蕩然無存。
　　「大、大哥哥，我們……會在這裡死掉嗎？」
　　「不會的，大哥哥答應過妳，就一定會帶妳去見妳媽媽。」聽見耳邊傳來語氣顫抖的提問，希洛一邊溫柔地做出答覆，一邊將這雙臂緊緊勾住他脖子的小女孩，擁得更深了些。
　　對不起，瑪莉，我說謊了──同時，在心裡面，悄聲賠罪。
　　在目前的處境之下，想要全員平安獲救，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傷員太多，不良於行的更佔據多數，嚕嚕嚕和帕西為了協助運送，早已分身乏術，能夠戰鬥的夏奇薇雅，晶能也是有限，能否繼續靠魔彈一招突圍，仍屬未知。縱使最後真的轟出了一條血路，整個隊伍也沒辦法在怪物再度追擊上來之前完成撤離，屆時隊形四分五裂，弱小的成員，勢必會因為落後，全數成為犧牲品。
　　只有一個方法，能夠救出最多的生命，那就是同樣還能施法的他，必須負責殿後。這也是希洛此時唯一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