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糖葫蘆與少時回憶
本章節 2187 字
更新於: 2025-07-27
處理完秋父的後事后，秋家的親戚們陸續散去。
秋咫的兄姊都已成家，年幼的弟妹們則被安排著寄於其他親屬黎下，大家商量著祖屋先空置三年後，之後再變賣分錢。
就這樣，秋家祖宅徹底空寂下來，瀰漫著人去樓空的清冷和悲傷。
秋咫依舊沉默，刻意避開父親生前精心打理，如今卻已荒蕪的花圃，那些枯死的草木在風中瑟縮，如同被遺棄的舊夢。
夏遠看在眼裡，沒有多言，他挽起袖子，拿起鋤頭，用了整整一天的功夫，沉默地將花圃中的枯草敗葉清理乾淨。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些或從飛云山帶出、或在之前的旅途中收集的，靈氣氤氳的仙草，仔細地栽種在翻新的泥土裡。嫩綠的葉片在冬日微弱的陽光下舒展開來，為這片死寂之地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
做完這一切，他拉著神情恍惚的秋咫來到圃前。
「你看，」夏遠指著那幾株新生的仙草，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輕鬆，「我聽你家裡人說，你五歲那年，就是在這塊地邊，追一只蛐蛐跑得太急，摔了個大跤，膝蓋磕破了，哭得驚天動地，非要伯父背你回屋才肯罷休，當時伯父就在旁邊打理花草，笑得鬍子都翹起來了。」他模仿著秋父當時爽朗的笑聲，試圖喚起秋咫塵封的記憶。
秋咫怔怔地看著那片新綠，又看了看夏遠刻意模仿父親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瞳微微晃動了一下，彷彿冰冷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盪開一圈細微的漣漪。
那早已模糊的童年片段，帶著泥土的芬芳和父親寵溺的笑臉，猝不及防地撞入心間，撞得他眼眶發酸。
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下意識地抬手，輕輕碰了碰膝蓋——那裡彷彿還殘留著當年磕碰的微痛，和父親粗糙手掌安撫的溫度。
夏遠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用布包好的東西，層層打開，露出一只殘破的、褪色嚴重的木鳶。
那是秋父早年親手為秋咫做的玩具，鳶尾斷裂，翅膀也缺了一塊。
「看，我在收拾伯父舊物時找到的。」夏遠說著，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和顏料，當著秋咫的面，一點點修補斷裂的鳶尾，粘合破損的翅膀，再細心地為它重新描繪上鮮艷的色彩。
他動作專註而靈巧，彷彿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儀式。
秋咫默默地看著，看著那殘破的木鳶在夏遠手中一點點恢復生機，如同看著自己破碎的童年被一點點拼湊。
當夏遠最後拿起一小條靛藍色的舊布條——那是從秋父一件舊衣上剪下的——仔細地系在木鳶的尾翼時，秋咫終於無法抑制，將臉扭向一邊，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修好了……也沒人放了......」
「誰說沒有？」夏遠突然拽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將他拉起身，走到院中開闊處。他用力一擲，那隻修補一新的木鳶乘著風輕盈地飛了起來！靛藍色的尾翼在灰白的天空背景下劃出一道醒目的軌跡，如同父親在天之靈不舍的回眸。
木鳶越飛越高，在祖宅上空盤旋。秋咫仰著頭，琥珀色的眼瞳追隨著那抹熟悉的靛藍，直到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風掠過耳畔，他彷彿又聽到了父親當年在院中放飛木鳶時，那爽朗開懷又帶著些許咳嗽的笑聲。
入夜，秋家祖宅周圍的寂靜更深。
夏遠在後山發現了一處隱秘的溫泉，他半哄半強地將失魂落魄的秋咫一起拖進溫泉里。
溫熱的泉水包裹住冰冷的身體，帶來一絲慰藉般的酥麻，水汽蒸騰，模糊了沐浴之人的視線。
夏遠站在秋咫身後，撩起溫熱的水流，小心地為他清洗連日奔波操勞沾染的塵芥，還有守靈時落在發間的、冰冷的香灰，那些灰白的痕迹在泉水中漸漸暈開、消散。
氤氳的水霧中，秋咫緊繃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鬆懈的跡象。長長的髮絲濕漉漉地貼在瓷白的頸側，水珠順著優美的下頜線滑落。
「我以前......」夏遠的聲音在水汽中顯得格外低沉，帶著一種久遠回憶的恍惚，「因為讀不進經書，而且玩心又重，所以時常逃課摸魚，受盡了師尊長老們的責罰，又因孤兒出身，常常被同門排擠孤立，那時我只覺得天地皆仇寇，自暴自棄的念頭從未斷絕……」
他一邊說著，一邊動作輕柔地梳理著秋咫的長發，指腹不經意間擦過他微涼的耳廓。
「直到……你遞來那串糖葫蘆。」夏遠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極淡的笑意。
秋咫微微一怔，塵封的記憶被觸動。
多年前的上元節，燈火璀璨的人潮里，少年夏遠帶著剛入宗門的他偷偷溜下山，他將從北方來的行商那剛買的糖葫蘆隨手塞給了身旁的師兄，嘟囔了一句：「師兄，這點心酸酸甜甜的味道好棒，給你嘗嘗。」
這令視一切為敵的夏遠第一次感到心裡照進了一束光，恍若融化冰雪的早春暖陽。
畢竟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願意分享給他一點好東西，那些糟糕的同門就是吃剩的跺兩腳也不會分他一絲一毫。
「當年我本來只想把你拉下水，讓你變成跟我一樣不學無術的廢柴。」夏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溫熱的氣息，「但那次之後……我改了主意。」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從自己的後腦緩緩拔下常帶的發簪，只見那發簪其實是一根磨得光滑的竹籤，竹籤的簽尾還印有「平安喜樂」的字樣，正是秋咫當年送給夏遠的糖葫蘆的串簽。
「我決定把你當成真正在意的人，而非酒肉朋友。所以……在那之後我暗暗努力，」夏遠將竹籤舉到秋咫眼前，聲音低沉而堅定，「要成為一個真正有能力給你安全感，給你幸福的人。所以這根竹籤……我一直留著，用來提醒自己。」
水汽朦朧中，那根承載著年少時光與隱秘心事的舊竹籤，在溫泉蒸騰的熱氣里，彷彿也帶上了一絲灼人的溫度。
秋咫怔怔地看著那根再普通不過的竹籤，琥珀色的眼瞳在水霧中劇烈地波動著，彷彿有千言萬語在翻湧。他緩緩抬起手，指尖帶著微顫，輕輕觸碰到那印有「平安喜樂」的字樣的簽尾，彷彿觸碰到了那個少年心緒懵懂的上元夜。
溫泉的水無聲流淌，氤氳的熱氣模糊了界限，兩顆飽經磨難、相依為命的心，在這隔絕塵世的溫暖水域里，前所未有地貼近。
秋咫的兄姊都已成家，年幼的弟妹們則被安排著寄於其他親屬黎下，大家商量著祖屋先空置三年後，之後再變賣分錢。
就這樣，秋家祖宅徹底空寂下來，瀰漫著人去樓空的清冷和悲傷。
秋咫依舊沉默，刻意避開父親生前精心打理，如今卻已荒蕪的花圃，那些枯死的草木在風中瑟縮，如同被遺棄的舊夢。
夏遠看在眼裡，沒有多言，他挽起袖子，拿起鋤頭，用了整整一天的功夫，沉默地將花圃中的枯草敗葉清理乾淨。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些或從飛云山帶出、或在之前的旅途中收集的，靈氣氤氳的仙草，仔細地栽種在翻新的泥土裡。嫩綠的葉片在冬日微弱的陽光下舒展開來，為這片死寂之地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
做完這一切，他拉著神情恍惚的秋咫來到圃前。
「你看，」夏遠指著那幾株新生的仙草，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輕鬆，「我聽你家裡人說，你五歲那年，就是在這塊地邊，追一只蛐蛐跑得太急，摔了個大跤，膝蓋磕破了，哭得驚天動地，非要伯父背你回屋才肯罷休，當時伯父就在旁邊打理花草，笑得鬍子都翹起來了。」他模仿著秋父當時爽朗的笑聲，試圖喚起秋咫塵封的記憶。
秋咫怔怔地看著那片新綠，又看了看夏遠刻意模仿父親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瞳微微晃動了一下，彷彿冰冷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盪開一圈細微的漣漪。
那早已模糊的童年片段，帶著泥土的芬芳和父親寵溺的笑臉，猝不及防地撞入心間，撞得他眼眶發酸。
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下意識地抬手，輕輕碰了碰膝蓋——那裡彷彿還殘留著當年磕碰的微痛，和父親粗糙手掌安撫的溫度。
夏遠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用布包好的東西，層層打開，露出一只殘破的、褪色嚴重的木鳶。
那是秋父早年親手為秋咫做的玩具，鳶尾斷裂，翅膀也缺了一塊。
「看，我在收拾伯父舊物時找到的。」夏遠說著，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和顏料，當著秋咫的面，一點點修補斷裂的鳶尾，粘合破損的翅膀，再細心地為它重新描繪上鮮艷的色彩。
他動作專註而靈巧，彷彿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儀式。
秋咫默默地看著，看著那殘破的木鳶在夏遠手中一點點恢復生機，如同看著自己破碎的童年被一點點拼湊。
當夏遠最後拿起一小條靛藍色的舊布條——那是從秋父一件舊衣上剪下的——仔細地系在木鳶的尾翼時，秋咫終於無法抑制，將臉扭向一邊，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修好了……也沒人放了......」
「誰說沒有？」夏遠突然拽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將他拉起身，走到院中開闊處。他用力一擲，那隻修補一新的木鳶乘著風輕盈地飛了起來！靛藍色的尾翼在灰白的天空背景下劃出一道醒目的軌跡，如同父親在天之靈不舍的回眸。
木鳶越飛越高，在祖宅上空盤旋。秋咫仰著頭，琥珀色的眼瞳追隨著那抹熟悉的靛藍，直到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風掠過耳畔，他彷彿又聽到了父親當年在院中放飛木鳶時，那爽朗開懷又帶著些許咳嗽的笑聲。
入夜，秋家祖宅周圍的寂靜更深。
夏遠在後山發現了一處隱秘的溫泉，他半哄半強地將失魂落魄的秋咫一起拖進溫泉里。
溫熱的泉水包裹住冰冷的身體，帶來一絲慰藉般的酥麻，水汽蒸騰，模糊了沐浴之人的視線。
夏遠站在秋咫身後，撩起溫熱的水流，小心地為他清洗連日奔波操勞沾染的塵芥，還有守靈時落在發間的、冰冷的香灰，那些灰白的痕迹在泉水中漸漸暈開、消散。
氤氳的水霧中，秋咫緊繃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鬆懈的跡象。長長的髮絲濕漉漉地貼在瓷白的頸側，水珠順著優美的下頜線滑落。
「我以前......」夏遠的聲音在水汽中顯得格外低沉，帶著一種久遠回憶的恍惚，「因為讀不進經書，而且玩心又重，所以時常逃課摸魚，受盡了師尊長老們的責罰，又因孤兒出身，常常被同門排擠孤立，那時我只覺得天地皆仇寇，自暴自棄的念頭從未斷絕……」
他一邊說著，一邊動作輕柔地梳理著秋咫的長發，指腹不經意間擦過他微涼的耳廓。
「直到……你遞來那串糖葫蘆。」夏遠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極淡的笑意。
秋咫微微一怔，塵封的記憶被觸動。
多年前的上元節，燈火璀璨的人潮里，少年夏遠帶著剛入宗門的他偷偷溜下山，他將從北方來的行商那剛買的糖葫蘆隨手塞給了身旁的師兄，嘟囔了一句：「師兄，這點心酸酸甜甜的味道好棒，給你嘗嘗。」
這令視一切為敵的夏遠第一次感到心裡照進了一束光，恍若融化冰雪的早春暖陽。
畢竟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願意分享給他一點好東西，那些糟糕的同門就是吃剩的跺兩腳也不會分他一絲一毫。
「當年我本來只想把你拉下水，讓你變成跟我一樣不學無術的廢柴。」夏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溫熱的氣息，「但那次之後……我改了主意。」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從自己的後腦緩緩拔下常帶的發簪，只見那發簪其實是一根磨得光滑的竹籤，竹籤的簽尾還印有「平安喜樂」的字樣，正是秋咫當年送給夏遠的糖葫蘆的串簽。
「我決定把你當成真正在意的人，而非酒肉朋友。所以……在那之後我暗暗努力，」夏遠將竹籤舉到秋咫眼前，聲音低沉而堅定，「要成為一個真正有能力給你安全感，給你幸福的人。所以這根竹籤……我一直留著，用來提醒自己。」
水汽朦朧中，那根承載著年少時光與隱秘心事的舊竹籤，在溫泉蒸騰的熱氣里，彷彿也帶上了一絲灼人的溫度。
秋咫怔怔地看著那根再普通不過的竹籤，琥珀色的眼瞳在水霧中劇烈地波動著，彷彿有千言萬語在翻湧。他緩緩抬起手，指尖帶著微顫，輕輕觸碰到那印有「平安喜樂」的字樣的簽尾，彷彿觸碰到了那個少年心緒懵懂的上元夜。
溫泉的水無聲流淌，氤氳的熱氣模糊了界限，兩顆飽經磨難、相依為命的心，在這隔絕塵世的溫暖水域里，前所未有地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