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歸家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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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26
馬蹄揚起細碎的塵埃,夏遠與秋咫一路風塵僕僕,馭馬疾馳,終於遙遙望見了秋家祖宅那熟悉的飛檐輪廓。
「師兄,快到了!」秋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連日奔波在他清俊的臉上刻下疲憊,但那雙鳳眸卻亮得驚人,映著前方熟悉的景色,「阿爹他……定能等到我們!」
夏遠緊握韁繩,側頭看著師弟眼中閃爍的光芒,心頭也湧起一股豪情與憐惜,他咧嘴一笑,驅策著疲憊的坐騎再次加速:「那是自然!有咱倆千辛萬苦尋來的靈藥,伯父定能逢凶化……!」
「吉」字卡在喉間,再也無法吐出。
就在轉過最後一道山坳,秋家那青磚黛瓦的宅院清晰映入眼帘的剎那,一股冰冷的、不祥的氣息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攫住了夏遠的心臟,他猛地勒住馬韁,駿馬長嘶一聲,挺立而起。
秋咫臉上的喜色瞬間凝固,隨即褪得乾乾淨淨,比崑崙的皚皚積雪還要蒼白。
只見秋家那扇朱漆大門上,高高懸挂著兩盞慘白的燈籠,在蕭瑟的風中無力地搖曳。
門前,素白的靈幡如招魂的經幡,在風中獵獵作響,刺得人眼睛生疼。
更令人窒息的是,漫天飛舞的紙錢,如同冬日提前降下的、毫無溫度的雪片,紛紛揚揚,鋪滿了門前的石階,也覆蓋了周遭的草木。
「不……不可能……」秋咫的聲音破碎得不成調子,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的嗚咽。他整個人僵在馬背上,彷彿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抽去了魂魄,唯有那雙眼睛,死死盯著那刺目的白幡,瞳孔劇烈地收縮著,映滿了難以置信的絕望。
「阿咫……」夏遠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喉嚨發緊,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他太清楚那靈幡意味著什麼,太明白這鋪天蓋地的紙錢為誰而撒。
秋咫猛地翻身下馬,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他的腳步踉蹌,幾乎是撲跌著沖向那扇敞開的大門。門檻絆了他一下,他重重摔倒在地,沾了一身的灰,卻渾然不顧,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衝進靈堂。
靈堂里,燭火昏黃,煙氣繚繞。一口漆黑的棺木靜靜地停放在中央,如同一個巨大而冰冷的句號,終結了所有的期盼與跋涉,秋咫的幾個親屬正守在一旁,臉上帶著哀戚和疲憊,看到秋咫進來,紛紛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息著搖了搖頭。
秋咫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棺木上,彷彿要將那厚重的木頭燒穿。
他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過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終於,他來到棺前,雙膝一軟,「咚」地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
秋咫伸出手,指尖顫抖得厲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恐懼,小心翼翼地觸上那冰冷的棺蓋,那觸感,如同直接觸碰到了幽冥的邊界,寒氣瞬間從指尖竄遍全身,凍結了血液。
「阿爹……」一聲幼獸瀕死般的嗚咽,終於衝破了他緊咬的牙關,壓抑而破碎地從喉間逸出。
他猛地將額頭抵在冰冷的棺木上,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無聲的淚水洶湧而出,瞬間打濕了棺木上那層薄薄的香灰。
秋咫整個人蜷縮在那裡,像一片被狂風驟雨打落在地、失去了所有生機的枯葉。
夏遠緊跟著衝進來,看到這一幕,心如刀絞。他默默走到秋咫身後,蹲下身,想要扶起師弟,手伸到一半,卻又停住。
此刻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任何安慰都像隔靴搔癢。他能做的,只是像個沉默的影子,守在這片巨大的悲傷旁邊,用自己的存在告訴秋咫:他並非獨自一人。
靈堂的燭火明滅不定,將守夜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如同徘徊不去的哀魂。
在這守靈的七日間,秋咫如同被釘在了蒲團上,不眠不休。
他挺直的脊背從最初的劇烈顫抖,到後來的僵硬凝固,彷彿也化作了靈堂里的一尊石像。
他不吃不喝,只是那樣直挺挺地跪著,望著父親的靈位,琥珀色的眼瞳深處,是空茫的死寂和濃得化不開的自責。
夏遠默立在廊下的陰影里,看著他單薄的背影從顫抖到凝固。
夜風穿過迴廊,帶著刺骨的寒意。
第七日入夜,醞釀了整日的鉛云終於再也兜不住,瓢潑大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瓦片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像是上天也在為這場猝不及防的生離死別慟哭。
就在這震耳欲聾的雨聲中,秋咫一直緊繃如弦的身體猛地一顫,他抬起頭,望著在狂風中搖曳、彷彿隨時會熄滅的燭火,嘶啞的聲音穿透雨幕,帶著深深的絕望:「若我不執意尋葯……或許……或許還能見上阿爹最後一面……」每一個字都像帶著血,砸在夏遠心上。
夏遠深吸一口氣,踏著雨水大步走進靈堂,他走到秋咫身後,將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遞到秋咫面前。
他手中的紙頁微微泛黃,帶著陳舊墨跡特有的氣息,上面的字跡雖然模仿得惟妙惟肖,卻終究多了些刻意為之的圓潤——這是夏遠憑著秋父生前的書信,用絕佳的手上功夫,徹夜偽造的家書。
「阿咫,」夏遠的聲音低沉而清晰,蓋過了窗外的雨聲,「這是伯父……彌留之際給你留下的信,他說……『莫因生死誤仙途』。」說著,他將那封偽造的信輕輕放在秋咫冰涼的手心。
秋咫渾身一震,猛地低頭,目光死死鎖住那熟悉的、卻又透著一絲陌生的字跡,他顫抖的手指撫過每一個字,一遍又一遍,彷彿要從中汲取最後一絲來自父親的溫度。
淚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視線,大顆大顆砸落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
他緊緊攥著那薄薄的信紙,如同攥著父親最後的氣息,將臉深深埋進掌心,壓抑的嗚咽終於再也控制不住,在暴雨的轟鳴中顯得格外悲愴。
夏遠看著他聳動的肩膀,心中亦是百味雜陳,撒謊的愧疚像一根針扎在他心裡,但此刻,他只能希望這根針能稍稍麻痹秋咫心中那更深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