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蠢動

中尾長官撐著額頭，持續翻閱眼前這堆彷彿永遠也看不完的報告書。在這個對他而言略嫌太大的私人辦公室內，氣氛可說是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自從在會議中決議增加對南部海域的監控，並將310列入極密檔案後，中尾肩上的擔子就變得更加沉重了。
他放下手上那疊厚重的紙張，捏了捏鼻樑。
「我真的老了…」中尾喃喃自語，臉上的皺紋似乎又增加了好幾條。
或許真的該認真考慮，將這個職位交給別人…
他默默地想著，不過也同時憶起了當初自願接掌這個位子的原由。
一種苦悶襲向他的胸口，但這卻是屬於另一人的情緒。
「如果我離開的話…這裡就失去最後一個了解他的人了，不是嗎？」他淡淡地笑了一下。
中尾搖搖頭，此時對剛剛掠過心中的辭意反而感到有些可笑。
正當他收起思緒，準備繼續翻閱那堆報告書時，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燈號顯示為內線。
他按下了通話鍵。
「什麼事？…我馬上到！」
中尾迅速起身，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辦公室。

＊　　＊　　＊　　＊　　＊

在濃煙四處瀰漫的街道上，民眾紛紛朝著相同的方向逃竄。在這團混亂的後方，一棟棟平房紛紛冒出了火舌。
一陣驚人的碎裂聲蓋過人們驚惶的叫喊，某棟平房的屋頂被掀起並崩解。在持續散落的瓦礫碎片陪襯下，一隻巨獸的頭出現在屋頂原來的位置。
在抖了抖，甩掉身上的煙塵後，牠張口對空發出了一場串咆嘯。就如同共鳴般，相同的吼聲如迴音般從六個方向陸續傳了過來。
其他六隻同族怪獸，此時正以不同的路徑殘踏這個原本平靜的海港。在紅色的火光中，濃濃黑煙朝飄著白雲的藍天冉冉升起，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　　＊　　＊　　＊　　＊

對策中心指揮廳開始忙碌。操作員陸續就位，以熟練的動作開始分析剛送達的資料。
「菲律賓呂宋島東北遭受巨大生物襲擊，數量共七體。」
一名身著軍服的中年男性向剛就座的中尾長官報告。他是對策中心的參謀，也是剛剛在電話中請中尾前來坐鎮的人。
「呂宋島嗎？來自海上的襲擊？」
中尾調整了一下座椅的角度，原先的傾斜度讓他在坐下的同時差點失去了平衡。
「是的！目前最新的資訊也正在傳進來。」參謀面不改色地說。
「最近西太平洋一帶真的是太不平靜了…」
看著前方剛開啟的大螢幕，中尾不由得喃喃自語。
「衛星畫面將於十秒鐘後顯示。」一名操作員報告。
不久，螢幕上開始出現雜訊。
(沒想到，剛啟用沒幾天的衛星傳播系統居然這麼快就用上了。)中尾默默地想著。
由空中鳥瞰呂宋島東北角的畫面正式呈現在螢幕上，隨距離的拉近，也漸漸可看到橘紅的火光與黑色的濃煙。
「將畫面縮至等級3。」
在中尾的命令下，鏡頭再度拉近，最後縮至4平方公里的範圍。
從螢幕上可清楚看見，不遠處的海面漂浮著無數船隻的殘骸，像壞掉的玩具般凌亂散落在水面上。近處的海面有著許多沒入水中的平房，此時顯然遭受強大的外力破壞，成了一棟棟斷垣殘壁。
陸地上的情景更是慘不忍睹。方圓一公里內幾乎已成廢墟，四處都是冒著濃煙的半毀房舍。七隻巨大生物，持續以各自的路徑朝內陸挺進，完全無視身旁不時竄出的烈焰。
「菲律賓的相關單位呢？」中尾以沉穩的語氣詢問。
擔任了這麼多年的指揮官，他已見過了太多特殊生物造成的災害。根據經驗，目前當地的狀況是屬於嚴重的層級。
「空中攻擊隊已於兩分鐘前出擊。」一名操作員回答。「該隊伍由十六架一般戰機與一架VTOL-A機組成。」
聽到這名詞，中尾心中突然湧起了某種特別的感覺。
「看來我們的軍售外交確實相當成功…」參謀似乎從中尾的表情察覺到了他的思緒。
中尾淡淡地笑了一下。
造成他思緒變化的，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
「攻擊隊抵達！開始展開攻擊！」操作員急促的報告聲打斷了中尾的思緒。
畫面上出現了一整隊的戰機，由一架舊式VTOL機領軍，分別對七隻怪獸發動了攻擊。
入口開啟，表情嚴肅的鈴木哲夫博士以穩重的步伐踏入指揮廳。
「現在是什麼情況？」鈴木以不帶感情的語氣問道。
中尾回過頭。
「菲律賓呂宋島遭受七體巨大生物襲擊，目前反擊行動已展開。」他早已習慣對方在公開場合那看似冰冷的神情。
鈴木凝視大螢幕，畫面上戰機隊正努力將怪獸朝海面驅趕。
「以這種鳥瞰畫面無法看清該生物的容貌，不過似乎是過去未出現過的物種？」中尾以平靜的語氣向鈴木問道。
「嗯…這部份…」
通訊員的聲音打斷了鈴木的回答：「最新訊息！一體生物已遭擊殺！」
「由戰機所攝得的照片正在傳送中。」
數秒後，畫面右下角出現一張圖片，上面是一隻已經明顯死亡，整個身軀癱在瓦礫上的巨大生物。
「將照片放大至畫面中央。」鈴木下令。
該圖片立刻由右下角被拉至正中央，同時也放大了兩倍。
鈴木皺起眉頭，仔細端詳該生物的樣貌。據照片所示，那是種四足步行的動物，背上還具有兩排如中生代劍龍般的骨板。
「這的確是過去從未出現的物種，是Newtype。且應為古生物的變異種…」
「嗯，過去應該沒有這種特殊生物出現的紀錄。」中尾也點頭。
鈴木低下頭開始思考。
見到對方的反應，中尾與參謀交換了個眼神，轉身再度對操作員下達指示。主畫面立即恢復為先前的衛星鏡頭，繼續進行對現場的監控。
「群體出現的古生物變異種…有意思。」
鈴木眉頭深鎖，喃喃自語道。

＊　　＊　　＊　　＊　　＊

位於一樓的員工餐廳是個相當寬敞的空間，可同時容納一百人在此用餐。
每到這個時間，餐券販賣機前總是排了一長串的隊伍，各櫃台前等著取餐的人更是不計其數。不領餐券的人，則全都擠到另一端的自助式餐台，以自己的喜好挑選菜色。
遙與惠子剛結束與他人的午餐爭奪戰。
在好不容易端著餐盤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後，她們在餐桌區的一角找到了兩個位子。
「妳最近好像越愈來愈鬱悶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惠子放下原先打算將炒飯送入嘴裡的湯匙。「總覺得妳滿臉愁容。」
「沒什麼，」遙搖搖頭。「只是最近接連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些心煩。」
她不想讓惠子感染自己的情緒，所以決定稍微敷衍她一下。
「還好吧？這樣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妳喔。」惠子擔心地問。
「沒事的啦！用不著您費心，惠子心理治療師！」
遙裝出輕鬆的神情，開了惠子一個玩笑。
但惠子並不領情，仍盯著遙的臉不放，後者只得裝出一副無辜樣，繼續埋頭吃著自己的豬排蓋飯。
過了好一會兒，惠子才終於嘆了一口氣。
「好吧…既然妳這麼堅持。」她終於宣告放棄。「話說回來，妳應該知道鈴木博士已經在剛剛動身前往菲律賓了吧？」
「嗯，我知道。似乎是要去調查最新出現的Newtype。」遙以看似平靜的語氣回答。
說真的，如果要遙列出世界上十大不想提起的事物，「鈴木哲夫」絕對可以擠進前三強。但她同時也考慮到惠子對這部份所知有限，所以並沒有拒絕談論這話題。
「關於那Newtype，在巨大生物中似乎是屬於較弱的種類，最後一共被擊殺了半數。剩下的幾隻也被驅逐出海，現在應該已經躲在太平洋的某處了。」惠子再度吃起炒飯。
「真的是新物種嗎？不是以前曾出現過的種類？」
「確定是新物種，而且應該是古生物變異體，其形體特徵在過去未曾被紀錄。」惠子喝了口水。「鈴木博士似乎對其『群體』的出現相當感興趣，所以才會親自前往呂宋島進行勘驗。」
「這消息妳是從哪裡聽來的呀？」遙咬了一口豬排。
「妳可別忘記了，我可是大家公認的情報通呢！」惠子輕笑了幾聲。
(說是情報通，其實根本是從指揮廳工作人員那邊打聽來的吧？)遙在心中暗自聳了聳肩。
「群體…是指『非單一』的出現嗎？」
「似乎是這個意思。這次的Newtype一次出現了七隻，照鈴木博士的說法，似乎是很罕見的情形。」
「什麼意思？我聽不太懂耶…」
(複數的個體，這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遙想回憶一下過去特殊生物的出現情形，惠子卻打斷了她的思緒：「話說，這幾年東亞和南亞一帶真的很不平靜…」
遙抬起頭。「妳是指？」
「這三年內，特殊生物在此區出現的頻率，已經是這十年來的新高點了…」
惠子臉上帶著些許的嚴肅。「其他型的特殊生物不提，光是巨大生物就已經出現了三種，出現次數也高達了四次…」
遙低下頭思考。
「沒錯，如此高的頻率，就算說是自70年代中期以來的新高點也不為過。」
她開始回想。「印尼巨大生物、菲律賓巨大生物，以及2000年的G…」
雖名稱開頭字母為G的特殊生物相當多，但會被直接簡稱為G的，就只有那一個…

＊　　＊　　＊　　＊　　＊

2000年10月20日，在相隔了46年後，史上最著名的特殊生物「哥吉拉」同族出現。該生物於海上現身後，在短短半小時內就登陸橫濱，對策中心與自衛隊根本來不及進行任何部屬。
雖然之後攻擊部隊抵達現場，並經歷一小時的苦戰成功將哥吉拉驅逐出海，但已造成了難以彌補的傷害。
橫濱一帶幾乎成為廢墟，加上這是二十五年以來日本本土最嚴重的巨大生物災害，造成了股市暴跌，經濟大崩盤。之後足足有一年多的時間，全國經濟持續陷入極度的低迷，失業率高居不下，人們對將來失去了信心。如此的情形一直持續到2002年初才略有好轉，但復甦速度依舊是相當緩慢。
當然，對策中心在那當下受到了各界輿論的苛責批判，中尾長官還為此差點下台，但最後還是熬了過來。
哥吉拉的行蹤則是完全不明，牠是否會再度上陸，多年來就像顆不定時炸彈，彷彿在等著最佳的時機引爆…

＊　　＊　　＊　　＊　　＊

「不過，在這個事件後，政府為了籌備重建橫濱與復興經濟的預算，甚至開始向他國大量販售在國內已列入淘汰機種的舊兵器。」
惠子自顧自地說著。「像這次菲律賓的攻擊隊伍中，就有一架當年售出的A型VTOL機，看來這款舊機型對於弱等的巨大生物仍具有相當的殺傷力。」
(A型VTOL機…)
遙聽到這個名詞，心中閃過了某種陰影。
這款對巨大生物專用特殊戰機，日本國內早已推出第四代，A型是最早期的機種。遙之所以會對這款舊機型擁有特別情感的原由則是…
「先不提這個，妳有觀察到一個有趣的現象嗎？」
惠子自然沒有注意到遙內心的變化，再度打斷了她的思緒。
「什麼樣的現象？」遙收回了心思。
「這次襲擊菲律賓的生物，上級很快就證實了是Newtype，相關資料大概會在這兩天內公開。但是，關於先前出現在印尼的物種，則一直沒有公開確切的情報。」
惠子臉上掛著詭異的表情。「甚至…沒有明確地將其定為Newtype。外加…」
她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注意兩人的談話。
「…上次跟妳提到的，其DNA與310具有相同特徵…」惠子以如蚊子般細小的音量說道。
「嗯，從這點其實就可以判斷出該生物似乎與310有一定程度的關聯，外加…牠也是出現於南亞海域。」遙也以相當小的音量回答。
「上頭給我們的資料是說，310隻是一般的實驗生物胚胎。但是，光從時期與運載的交通工具來看，怎麼看都是軍事用實驗生物。」
「沒錯。而且上面還特別交代，禁止對外談論310的一切，說是和該國有協議…」遙隨手將盛著空碗的餐盤推到了一旁。
「對，將這些統括起來，我們可以得出上頭在隱瞞內幕這樣的結論。尤其是印尼巨大生物的部份，連影像和照片都被封鎖了，不啟人疑竇也難。」惠子不滿地說。
「妳的情報網沒有提供任何線索嗎？」遙拿起作為飯後甜點的小南瓜派。
「嗯…能打探情報的人當然都問了。但不管是指揮廳操作員，還是研究長，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就是明顯被下了封口令。」
惠子看來相當沮喪。「我也有試過從鈴木博士的辦公室著手，但是那該死的助理真的什麼都不肯透漏。雖然妳和鈴木有那一層關係，但我也知道妳跟他之間處得很不好，自然不可能拜託妳去問他。」
「這樣啊…」
遙咬了一口南瓜派，發現它的味道對自己來說太甜了點。
「總之，我大概該放棄了…雖然真的很想知道那些內幕是什麼…」惠子嘆了一口氣，開始吃起了布丁。
遙默默地看著面帶愁容的惠子。
她相當清楚對方的個性，惠子會成為大家公認的情報達人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她是屬於一旦想知道什麼事，就非得去找出答案不可的類型。若無法達成目標，她就會陷入低潮長達一星期之久。
「如果自己能幫上什麼忙就好了…」遙默默地想著。
(等等！似乎可行喔？！)
遙大略思考了一下，發覺自己似乎真的可以幫上惠子。
「但…還是有一些風險在…」
她再度朝惠子看去，後者仍吃著布丁，臉上失落的表情也尚未退去。
「有什麼關係？人各有命不是嗎？」
惠子當時的這句話再度浮現於遙的腦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