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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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17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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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笑著說:「你還沒完沒了了?」仨人都笑了。柳曉溪說:「我忽然有一種感覺:咱們是一九六五年入學的,遠的不說,就從黨和政府接管以後的情況看,咱們入學的時間,一定是咱校發展的最好階段。首先,咱校是一九六三年開始建立初中部兒的,當時只有初中一年級。到一九六五年咱入學時,咱校才第一次有了初中三年級。因此,一九六五年是咱校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中三年級,教學班建制最齊全的一年,也是頭一次這麼齊全的一年。其次,教學師資隊伍配備最完整。第三,教學內容最系統,課程門類最齊全。第四,各種課程的教具儀器最豐富。第五,最好的,也是最能說明咱校在文革錢,發展到最好程度的有力證明就是,咱校第一次給全校師生員工頒發了校徽。當時,自老校長以下,全校近三百名師生員工,每人都佩戴上了咱校的第一枚新校徽。我敢說,一九六五年在校的全體盲生,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中三年級,算上咱們一年級和四年級的二班,十一個教學班,二百多盲生,絕對是咱校有史以來唯一一批佩戴上咱校校徽的盲生。當時的教職員工也是咱校有史以來唯一一批佩戴上盲校校徽的教職員工。俗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從現在的形式看,甭管以後什麼時候招生,也甭管教職員工隊伍里什麼時候再來新生力量,他們也都無緣享此殊榮了。不但如此,咱校的這枚新校徽,還是咱校自一八七四年開校至今的九十七年以來,空前絕後的一次珍貴的標誌物和最永久的紀念品呢。」周路平說:「空前絕後,你這詞兒用的好。在當前形式下,本屆校頭兒連開學典禮都不敢說,還指望著后屆校頭兒敢幹什麼呀?目前特殊形式加上咱校校頭兒的膽量,因此就成全了咱們空前絕後獨一無二的特殊經歷了。雖然從哲學意義上說不能輕易使用『空前絕後』這一概念,但是在所有相關條件都湊齊了的情況下稍加用用也無不可。」苗春雨喊道:「周路平。」柳苗喊道:「哲學家。」仨人都笑了。柳曉溪說:「我領到咱校的新校徽以後,在眼前來來回回的看個不停,在手裡反反覆復的摸個不夠。校徽是三指多長,二指多寬。白地兒紅字兒,可好看了。當時我的那份兒激動感、榮幸感和驕傲感,到現在我還都是時時記憶再心,恍若昨日之事呢。一九六六年四月初,咱校師生員工全體出動去八寶兒山革命公墓,集體為革命先烈掃墓時,每人胸前都佩戴著新校徽。當時我走在隊伍里,總是愛時不時的回頭看看咱校行進整齊的隊伍。人人都是一身白襯衫、藍褲子,臉上洋溢著燦爛的微笑,胸前的校徽閃閃發光。這可是咱校頒發校徽后,全校師生員工佩戴著校徽的第一次集體外出活動呀!這也是自一八七四年,咱們開校九十七年以來,全校師生員工佩戴著新校徽的第一次出行呀。百年老校煥然一新,縱橫風采盡在如今。當時我還是平生第一次親身感受到:什麼是集體歸屬感,什麼是學生榮譽感,什麼是時代自豪感,什麼是生活幸福感!現在,有時我在夢裡還能見到這個場面呢。咱們六五屆盲生,在咱校一定是承上啟下的一屆盲生。也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屆盲生。咱們畢業的一九七四年,還是咱校建校百年和新中國接管二十年的特大校慶之年呢。雖然本來應該大慶特慶一番,但是看現在的形式和咱校校頭兒的膽量,恐怕百分之百的沒戲了。」
周苗異口同聲的說:「沒錯兒。」柳曉溪惋惜的說:「那就預祝一百五十周年校慶大獲成功吧。」苗春雨說:「曉溪,你可真敢想呀。一下子就把咱們盼望的校慶支到五十多年以後了。五十多年,那可是半個多世紀呀?到了那時,現在的咱們這些青少男女可都成了老頭兒老婆兒了。」仨人大笑。周路平說:「半個世紀撲朔迷離,風云不測人事難期。咱們還是說現在吧。曉溪,你說的還真對真好。等到咱們畢業離校的時候,咱們在這兒的全部經歷就是九年學業,八年文革。承前啟後,多失少得了。的確如你所說,咱們六五屆盲生,在咱這近百年校史上也真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屆盲生呢。咱們還有三年多才畢業呢,但願咱國、咱校能為咱提供一個好點兒的發展時機,讓咱們這屆盲生更能多學多知,能煉能幹。無愧機遇,展示才幹吧。」苗春雨說:「周路平,你又犯了你愛貧、愛諞、愛逞能的毛病了吧?你們可別扯太遠了。曉溪,你剛才說的真好。又是描繪,又是渲染,還有你的即興詩歌陪襯,你都把我帶回那個場景里去了。周路平,我們倆都說的那麼好,你這個大雜家怎麼也得超過我們吧。」周路平說:「放心吧,我是不說 則以,一說必定驚人。保證讓你們好好兒知道知道,什麼叫巾幗奪不過鬚眉。剛才你們都用了空前絕後這個詞兒,我也跟你們說件空前絕後的事兒。我入學以來,叫我難忘的具體事兒是經常變化的。到現在為止,叫我最難忘的具體事兒就是,去年咱校帶領咱們參觀軍事博物館時,我平生頭一次在實際生活中親眼看見了真正的坦克,也是我平生頭一次在實際生活中親手摸到了真正的坦克。雖然我爸在我剛剛咿呀噱語的時候就給我講過坦克。雖然我一遍一遍的在電影兒《南征北戰》里也老能看見坦克。但是那種三四十年代的坦克怎麼能跟現在的相比呢?當時我怎麼也無法抑制住內心的無比激動和外表的非常興奮,急步跨到了坦克前。這可是一九六九年三月,在珍寶島中蘇邊界反擊戰中,我英雄的人民解放軍戰士親手擊傷並繳獲的蘇制T62形主戰坦克呀!車體是綠色的,炮管兒又粗又長。我還記得講解員說的講解詞呢:『這是蘇修最先進的坦克之一。車體算上炮管兒,全長九點兒三四米。要是不算炮管兒,車體全長六點兒六三米。車體寬度,三點兒三零米。車體高度,二點兒四零米。炮口內徑,一百一十五毫米。白天有效射程約四公里。夜間有效射程約八百米,配備夜視設備。裝甲厚度:炮塔正面,九十五到兩百一十四毫米。炮塔兩側,四十八到一百六十一毫米。炮塔後方,五十五到六十五毫米。炮塔頂部,四十毫米。車體前部,一百零二毫米。車體側面,六十到八十毫米。車體後部,四十五毫米。車體總重量大約四十噸。最高時速,約五十公里。續航能力,約四百五十公里。』整個兒車體摸著粗糙堅硬。」苗春雨說:「周路平,你能記住這麼老些數字兒,也算空前絕後了吧?」仨人大笑。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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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眼珠兒一轉,露出一臉壞笑的說:「我想試試坦克到底有多硬,為了怕講解員看見,我就用身子擋住手,偷著使勁摁了摁,怎麼也摁不動,一丁點兒軟和的感覺都沒有,把我手都摁疼了。」柳苗大笑。苗春雨笑著問:「你以為人家蘇修的坦克是紙兒糊的、泥兒捏的呢?說的跟真的是的,還有鼻子有眼兒的。你准真摁那輛坦克了嗎?要是沒摁,你現在就是吹牛,要是摁了,你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仨人大笑。柳曉溪說:「周路平,你這傢伙怎麼說著說著就沒正文兒了?」仨人又笑了。周路平說:「甭管怎麼說,我說的內容是不是比你們說的都厲害?這個話題也確有男子雄風吧?!」苗春雨笑著說:「不但有男子雄風,而且還有懵懂男孩兒幼稚的淘氣呢。」柳苗大笑。柳曉溪說:「這你逞什麼能呀?要是說不上來這個,你還配當什麼男人呀?」苗春雨說:「就是。要是那麼著,你不是連我們都不如了嗎?還在我們這兒胡扯什麼巾幗奪不過鬚眉呀?」柳苗大笑。周路平說:「看來,咱仨說的最難忘的具體事兒,在咱校特定的歷史時期里,還真是獨一無二空前絕後呀。由於這些事兒在空間和時間上的唯一性,就更突出了它們的獨特性和重要的歷史意義了。」苗春雨說:「就是咱們仨人都不在校,這些事兒也會有。但是咱仨當時都身在咱校呢,所以咱們也就成了這些唯一性事件的親身經歷者和歷史見證人了。」周路平說:「春雨,你說的真好真對。」柳曉溪也說:「但願咱仨把這些有意義的事件都能永記在心今生不忘,也就對的起咱們這份兒不凡的經歷和咱這八十三畝土地、近百年的大好盲校了。」苗春雨笑著說:「光是永記不忘可遠遠不夠呀,你跟周路平又能說又能寫的,要是把這些都寫下來,告之當今、傳之後世,那可是功德無量的大好事呀。」周路平說:「行了,你就別加壓了。我是不會漢字、才情不夠。」柳曉溪說:「我跟周路平一樣。再說現在的形式能寫嗎?」周路平說:「沒錯兒。心中真言萬不可說,一旦事泄後果難測。」仨人無語。苗春雨說:「趕上文革開始前後裉節兒上的盲生很多,但是咱們絕對是在文革盲校里生活時間最長的一屆盲生。日後要是說起文革中盲校里的是非首尾,咱們最有發言權。」周路平說:「經歷獨特,視角獨特。本末皆知,曲直明徹。你們還真能說,也真會說。行了,咱們還是說前頭的話題吧。曉溪,你剛才說,你媽只給你念了兩句話。我想,咱們獲取知識本來就不容易,其中還有不少是你說的這類殘缺不全支離破碎的知識,這就更是咱們學習上的悲哀了。咱們怎麼才能獲得完整而系統的知識呢?」柳曉溪說:「我也在老想這個問題,但是也始終想不出好辦法。」
苗春雨說:「得了,你們就知足吧。甭管零整多少的,你們還能學到一些漢字書上的知識,這就比我們想學無門的強多了。我們除了能摸到盲文印刷廠給咱們印的少的可憐又不合口味兒的盲文書以外,還能學到什麼呀?你們要是還不知足,我們可該怎麼辦呀?」周路平笑著說:「學無止境豈能知足呀?不過春雨,你說的倒也是。盲文印刷廠挑印的書確實又少又不和咱們的口味兒。不同的人大概都有自己不同的難處。咱們嫌人挑印的書不好,人家沒準兒還嫌咱們事兒多呢。有一次我去食堂買飯,一進盟兒我就問:『都有什麼好吃的呀?』范長友說:『主食老三樣兒,副食三樣兒老。』我問:『怎麼一大冬天的老是這些呀?』范長友說:『嫌不好就上別處吃去,我這兒就這個。愛吃不吃,活該!再說了,真給你們做得了山珍海味滿漢全席的,你們這些小乾巴豆子吃得起嗎?你們配座那麼大、那麼高貴的席面兒嗎?!有老三樣兒吃就夠對得起你們的了,你這兒還七個八個的不樂意了又。你知道老爺子我過去是幹嗎的嗎?我過去可是一家兒魯菜大飯莊子里長座兒的大師傅。上來下去進進出出的也是吆五喝六的主兒。整天價也老有一幫徒子徒孫的跟著我前後左右的亂轉悠。大概你小子還不知道吧,站在你眼前的這位范師傅,當年還給喜連成首科兒的大弟子,註明京劇名老生做過十多年的飯呢。跟那會兒比起來,現在我簡直都他媽的連個喂牲口的飼養員都不如了。當年老子我可是能飛天的白龍馬,現在都成了拴在槽子上的小毛驢兒了,上他媽哪兒說理去呀?怎麼人一倒上霉喝口涼水都塞牙呀?!」苗春雨說:「這范長友的嘴還是嘴嗎?怎麼把話說的這麼損呀?」柳曉溪也說:「就是。周路平,你不是又能說又會說的嗎?怎麼就株株兒的聽著呀?幹嗎不給他幾句呀?」周路平乾笑了幾聲說:「我不是脾氣好嗎。」苗春雨沖著周路平「啊呸」了一聲,仨人都笑了。周路平說:「范長友說:『活兒好活兒賴的我到不在乎,只可惜了我這八輩子祖傳的勤行兒手藝了。儘管上頭這麼對不起我老人家,我也懶得理他們。一天忙到晚,我得對得起我搭上的功夫兒。對得起我腔子理的這顆心。對得起我這份兒大好手藝。對得起我每月的工資。材料不濟我手藝不孬。做得了的東西也是飯是飯樣兒、菜是菜樣兒的。至於是人吃還是餵驢我就管不了那麼多了。你小子能吃上我老人家親手用給京劇名角兒做飯的手藝做的飯,就跑沒人兒的地兒偷著樂去吧。還跟我這兒七個八個的犟上了又。叫你滿意得幾兒呀?北京飯店的吃兒好吃,你小子腰裡有葉子嗎?就算你有葉子,憑你小子的樣兒進得去嗎?要不你就自個兒做來,你會嗎?就算你會做,大管讓嗎?就算大管讓,憑著你這瞎了吧唧的樣兒,就是摸摸嗦嗦的湊合著做熟了飯誰敢吃呀?弄不好在吃死幾口子。人兒不大,毛病還不小。給你什麼就湊合吃什麼吧,哪兒那麼多窮事兒呀?要照這麼著,誰還伺候的起你們呀?』他倒有理了。這不是拿著不是當理說嗎?」仨人都笑了。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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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曉溪說:「這范常友都是五十多的人了,怎麼也越來越沒六兒了。嘴裡也說上街頭巷尾的半大小子們胡編亂造的口頭語兒了?什麼葉子不葉子的?不就是錢嗎?現在的孩子們也不是都怎麼了,明明有那麼多好詞兒不用,非得要胡編亂造出一些荒詞野句顯能逞強不可。什麼把錢說成葉子;把警察說成雷子;把密友說成磁氣;把規矩說成局氣。既不機智幽默,又不詼諧風趣,更沒有品味情趣、文采意境什麼的。有什麼意思呀?等將來這些孩子長大了,裡頭有人當上老師、播音員什麼的,把這些語言糟粕、文字垃圾也當成老北京話傳下去、傳開了,那不是貽害無窮誤人子弟,魚目混珠謬種流傳嗎?!」苗春雨問:「曉溪,你怎麼也會這麼老些這東西子?」柳曉溪說:「我不是有個寶貝兒弟弟嗎?他們這些半大小子來我們家鬼混時,湊到一堆兒嘴裡還少得了這些呀?」周路平說:「曉溪,你真不愧是文革前高三語文老師的後代,對凈化祖國語言文字,教育良好子孫後代,傳播中華優秀文化的責任感還真強呀!」仨人一陣兒大笑。苗春雨說:「這范長友怎麼越來越老沒老樣兒,越來越勺叨了?跟個二百五是的。要照他的說法兒,他現在不是懷才不遇大材小用了嗎?再說,他姓范的憑什麼把咱們說的那麼醜陋不堪的呀?要照他胡唚的那套鬼話,普天下的盲人還不都得餓死呀?簡直是豈有此理!」周路平說:「他嗎,其實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他越說你就跟你越親近。有時候他閑在了還到宿舍找我們一塊兒不論尊卑、不管大小的侃大山呢。你可別小瞧了他。他說的在一家兒魯菜大飯莊子里當長座兒大廚的事兒可是真的。不但如此,他還給大名鼎鼎的京劇科班兒喜連成里第一期的大弟子,名老生艾喜早做過十多年的飯呢。他還懂京劇,有時候嗓子痒痒了也吼上幾聲。你們想想,就憑他昔日那麼風光,文革以來又這麼不得志,心裡能沒氣兒,嘴上能不甩甩咧子嗎?!」苗春雨說:「你們走的還真夠近的呀。怨不得你遭他數落時一聲兒不吭呢。」周路平笑著說:「行了,趕明兒我也數落他一回,把我吃的虧找補回來。」仨人都笑了。周路平說:「你們聽聽,掌勺兒的都這麼橫,還得了呀?看來凡是能管著點兒事兒的,動不動的就想拿人一把兒。他們怎麼就不想想,人跟人的關係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連環套的形式呢?你今天在這事兒上卡了別人,來日就一定有人會卡你。人人若被人人擾,冤冤相報何時了呀?」
苗春雨笑著說:「感情。有一次胡為文跟樊小無在教室臭貧。胡為文就說了一個故事,他說這個故事是他們大雜院兒里的一個人當著好些人講的,當時他也在旁聽著呢。一個人到肉鋪兒買肉。排到他時,他跟賣肉的說:『照著剛才那人的樣兒也給我來一份兒,我也忘了帶肉票兒了。』賣肉的說:『那可不成,他是我們這兒的關係戶兒,我們可開罪不起。』買肉的說:『你怕得罪他,難道就不怕得罪我嗎?我可是你跟你們這個小肉鋪兒的經理這輩子都離不開、惹不起、用得著的人呀。』賣肉的說:『得了吧,我沒工夫聽你窮嘚吧。你要買我就照規矩給你拿,還得有肉票兒。不買就讓下一個上。』那人乖乖兒的掏出肉票兒,按規矩買完肉氣哼哼的就往外走。快走到隊尾時,一個排隊的胖大媽伸手攔住他問:『小伙子別動氣兒,犯不著這樣兒。我打聽打聽,你到底是幹嗎的?』買肉的說:『我是火葬場的。』」柳曉溪不由打了個寒顫。苗春雨說:「『等他小子葛兒屁了,送到我們那兒時,我就先燒後頭的,叫他小子招了蒼蠅下了蛆也得乖乖兒的在後頭哨著。我就是要叫他小子知道知道,今兒個你叫人過不去,明兒個就一定有人叫你小子也過不去。你在陽間叫人過不去,就一定有人叫你小子在陰間也過不去。你敢無情在先,一定就有人無意在後。這就叫:不怕你本事大如天,先死的容易后死的難。』」周路平笑著問:「這燒人的還真能說呀?」仨人大笑。苗春雨說:「那人一邊兒跟胖大媽說著,一邊兒用眼角兒一眼一眼的直瞪那賣肉的:『要不是我們小哥兒幾個今兒個高興想在一塊兒搓一頓,你小子就是跪著求老子,老子我都他媽懶得尿你這號兒東西。說出大天去,你不就是個臭賣肉的嗎,狂什麼狂呀?!今兒個老子就是要跟你比試比試,看看究竟是你這賣肉的橫還是我這燒肉的橫?!肉鋪兒哪兒哪兒都有,甭管老子我走到哪兒,只要手裡有葉子跟肉票兒都能買著肉。要是說到火葬場,在這九區九縣十八處兒的大北京,我們那兒可就是蠍子屎——獨一份兒了。你就是活成了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只要你不離開這九區九縣十八處兒的大北京,葛兒屁了就得到我們那兒燒去。你小子躲得開嗎?你要想躲開我們那兒也行,那你小子就得死在亂葬崗子里喂野狗。我現在可剛剛二十齣頭兒。看你小子那副揍性樣兒早就過了四張兒了吧。你小子就等著到你葛兒屁的時候,老子我好好兒的拾掇拾掇你吧。不把你小子折騰熟了才怪呢?』」仨人又是一陣兒大笑。柳曉溪說:「瞧你們倆呀,說的還挺逗樂兒、挺好玩兒的。怎麼把事兒往對處兒做也會得罪人呀?」苗春雨說:「他得罪人不是往對處兒做的事兒,而是他先往錯處兒做了,有人就叫他在自己這兒也往錯處兒做。那人不幹,所以就得罪人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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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說:「對,他錯就錯在沒把一碗水端平。這就叫『不患寡而患不均。』」柳曉溪說:「看來,凡是管著點兒大小事兒的,手裡有點兒高低權利的,到時候都想用用。」苗春雨說:「就是,俗話說:『六扇門裡好修行』,這話能白說嗎?雖然你周路平和胡為文說的不是六扇門裡的人跟事兒,但是他們也都是多少能拿住別人的主兒不是?緊緊憑著這麼一丁點兒小權利不是也能仗勢欺人嗎?不是也能叫人拿他沒轍嗎?!看來不但六扇門裡做人當鬼由人挑,有個怎樣修行的問題,就是在別處兒,有了卡人的機會,不是也同樣有個做人當鬼由人挑,有個怎樣修行的問題嗎?要是真想好好兒做人,就是再臭下三濫堆兒里也是人。要不想做人,就是在人堆兒里也是臭下三濫。」柳曉溪說:「春雨,你說的真好。俗話說:『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這話說的還真對,真有普遍意義。你們倆都說了故事了,我也別閑著,我也給你們說個好玩兒的故事吧。有一次我坐車,售票員兒抓住個逃票的。那人直說好的,叫售票員兒放過他這一次。售票員兒說:『甭廢話,上次我瞧電影兒時也沒票,跟你說了多少好話怎麼都沒用呀?這也罷了,誰叫你職責所限呢。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的當眾給我亂嚷嚷。瞧你那個神氣勁兒呀,就跟逮著賊頭兒、抄了賊窩兒似得得意忘形不可一世。大概你都忘了當時你那副狂樣兒了吧,天底下還擱的下你呀?!你可立了天大的功勞了吧?!當時你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今兒個吧?!往後為人處世的還是多長長后眼吧。行了,我不跟你一般見識,我也不難為你。馬上按我們公交公司的規矩掏錢補票,按全程算。不然就跟我上總站。』」周路平哈哈大笑著說:「真是俗話說的:『常趕集沒有碰不上親家的』。怎麼倆賣票的掐上了。這人別看是公交車上的售票員兒,還真能說,也真會說。看來文革以來,有好些愛說話的人把嘴頭子都練貧、練活、練油、練硬了。你們故事裡的人也是一樣,他們嘴頭子還都有一門。從他們說話的能力上看,要是說好的,就算不能融化人心也得讓人熱淚盈眶。要是說賴得,就是不把人氣死也得把人噎死。」柳曉溪說:「豈止是他們呀?你周路平不是比那些人更厲害嗎。」仨人大笑。
苗春雨笑著說:「唉,你還別說,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就說咱排吧。原來胡為文、冀藝強等人都不怎麼會說話。可從文革以來,特別是兩派大論戰以後,變的都倍兒能說會說的。他們一抖上機靈兒,還真能說出好些應景兒出彩兒的話,別看你們倆都那麼能說,他們抖機靈時說出的巧言妙語給人的獨特感、新奇感,你們倆都不一定行。除了胡、冀,樊小無也不含糊呀。就拿前幾天樊小無在排里辯解他不願治眼原由兒時,那種縱橫開合氣勢宏大的詞風,你們就不一定有。呦呵,我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能說了?!」仨人又是一陣兒大笑。柳曉溪說:「春雨,你這話要是當著胡冀說該多好呀?過去不是老說:『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嗎?現在怎麼在有些人那兒就剩下前一句話了呢?行了,咱們剛才不是正說著學習呢嗎,怎麼跑了題了?還是往回說吧。」苗春雨說:「什麼跑題不跑題的?咱們這不是輕鬆愉快的飯後散步隨便兒閑聊嗎?誰想說什麼誰就說唄,你怎麼給當成正式座談專題研討了?幹嗎那麼假裝兒封魔正規嚴肅的呀?」仨人都笑了。柳曉溪說:「其實往大里想,全國所有的出版社對於讀者而言,還不也是差不多這麼回事兒嗎?沒有它們出書不行,你不叫人家給你挑著出書也不行。所以你也就別有那麼多窮事兒了。」仨人又笑了。柳曉溪說:「再說到咱們學習吧。人家看得見的能隨時隨地找書看。咱們行嗎?咱們最多也就是隨時隨處找人問了。那還得看人家有沒有功夫或者知不知道咱們想問的知識呢。你要是想不開,就不必把這當做必須的學習途徑,而把它看做是意外的學習機會,不是心裡就好受了嗎。」周路平高興地雙手一拍笑著大聲兒說:「嚯傢伙,曉溪你真行呀!你的這一席談,不正式蘇軾:『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個不同』詩句的白話解嗎?深入淺出點石成金,若要愉悅觀念更新。不得了,就是比我強。」苗春雨說:「曉溪,你真會給人寬心。咱在學哲學運動時不是學過嗎?世上哪兒有絕對的事兒呀?在你面對著離不開又惹不起的事兒時,也就只能用相對性和絕對性的辯證關係聊以自慰自我寬心了。」仨人都笑了。周路平問:「你們說人為什麼會後悔?」苗春雨問:「你又有什麼後悔的事兒了,問這個幹嗎?」周路平說:「我沒有後悔的事兒。我是從是非多變、人世無常的歷史現象中想到這個問題的。我在思考問題時,思想非常活躍,經常在微觀世界與宏觀世界範圍中做跳躍式思維活動。」柳曉溪說:「是嗎?那你可得幽著點兒,可別一下子跳進精神病里去。」柳苗大笑。周路平說:「你們倆別凈又貧又笑的,好好兒說會兒話吧。」柳曉溪說:「我想,大概是因為做了條件不足的事兒,或者是根本不該做的事兒。」周路平問:「春雨,你說呢?」苗春雨說:「不知道。儘管我也有過後悔的事兒,但是我也從來沒想過這件事兒。你不是屬鴨子的嗎?你不是以雜家著稱於世嗎?今兒個還不趁此大好機會,在我們倆這兒好好兒的賣弄賣弄,多多兒的顯白顯白。可別白白兒的冤枉了你這一肚子的大好學問。更別輕易放過每一次能跩就狂跩一頓的大好機會。要不然事過之後,你還不得後悔死呀?反正是跩一回就少一回了,你可千萬要倍加珍惜每一回狂跩的機會呀!」柳苗大笑。柳曉溪問:「春雨,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呢,你怎麼就這麼說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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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春雨說:「我就這麼說了,他能怎麼著呀?不會聽的,好話里聽賴音兒。會聽的,賴話里聽好音兒。就看他會不會聽好音兒了?」周路平打個愣兒說:「春雨,你可真欠厚道。憑著你的唇槍舌劍,簡直都對不起我老人家這番誠懇心意和實在態度。曉溪,春雨這是繞著彎兒跟我說話呢。甭管男女老少,也甭管幹什麼事兒,誰不是干一回少一回呀?難道誰能幹一回多一回不成嗎?就是拿月窠兒里的嬰兒說事兒不也是這麼個理兒嗎?」柳曉溪恍然大悟的笑著說:「好哇,你們倆暗中勾結耍我一人兒。」仨人大笑。周路平說:「曉溪,你說的有些道理。從總的方面說,人之所以有後悔之事,就是因為時光無法倒流,生命不能死而復生。」柳苗二人聽了贊道:「哎!還真是這麼回事兒。」苗春雨說:「周路平,你今天晚上說了那麼多話,有不少都是廢話,就這句最有水平,最該說,最像人話。「柳苗二人大笑。柳曉溪笑著問:「這麼好的話,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周路平說:「我也是剛剛想到的,以前也從沒想過這樣兒的話。」柳曉溪說:「時間這東西可不好把握。它可不光是一去不返,它還是:沒到貓不著,到時瞬間跑。任你有多強,難急又難惱。」苗春雨說:「曉溪,你說的真好。你跟周路平都挺能說又會說的,看來就晾我一人兒了。」仨人大笑。柳曉溪說:「周路平,你說的後悔的原因太抽象,幾乎都被你概括到哲學意義上了。說的具體些,我倒覺得是人們走到悔處才說悔。」苗春雨說:「不到悔處不張嘴。」周路平說:「張嘴方知後悔遲。」柳曉溪說:「遇事三思免後悔。」說完仨人大笑。柳曉溪說:「瞧咱們仨呀?無意間竟然湊成了一首『勸悔歌兒』了。我在第一句里說的是才說悔,可現在我又覺著是才知悔更好。你們說呢?」苗春雨說:「我看也是。」周路平說:「有人說在遇上一個問題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答案難以抉擇時,最好相信你最先想起的答案,否則一定會不知所措自亂方寸。如果這個說法兒成立,我倒覺著還是用說字更好。另外從事實上看,有些人雖然走到了窮途末路眾叛親離的絕境,他們也不會後悔。一旦稍有緩解,他們還一定會在走老路。並非真知後悔。」柳曉溪沉思著慢慢的說:「你說的這兩句話倒是很值得深思熟慮反覆推敲一番。」
苗春雨說:「今天咱仨說的真好。我覺得,這是咱仨從入學以來,文革以來,咱們長大以來,說的最痛快的一次話。難得有這麼好的心情,這麼好的環境。」柳曉溪也說:「沒錯兒,也難得有這麼好的話題,這麼好的人。」仨人大笑。苗春雨笑著說:「就是。四好湊齊實屬不易,暢所欲言不用顧忌。怪不得咱這一路說下來的笑聲都是這麼又多又亮又歡快的呢!」仨人大笑。」柳曉溪說:「今天晚上,咱們說的話題雖然又多、又深、又廣、又雜,但是卻只表達了一個現象,也就是:咱們在觀察問題、分析問題和發現問題的思考能力上,在以前的基礎上又進了一大步。」周苗二人同時說:「絕對是進了一大步。」苗春雨說:「跟以前比,咱們不但在思考能力上進了一大步,而且在說話的膽量上也進了一大步呢。」仨人大笑。周路平說:「是呀!都這麼多年了,課上不叫說真話,宿舍里不敢說真話。在那些單純幼稚歲數兒小的年月里,一聽見不和當時形式的話,馬上就有人說是反動話,就跟犯了多大的法,造了多大的孽似得。如此一來,誰還敢心直口快的吐露心聲呀!像今天咱仨這樣兒說話的機會實在難得又難得。不過儘管如此,咱們還是要時時警惕、處處留神為好,否則一旦有失,就是滅頂之災了!」柳苗異口同聲的說:「沒錯兒。」苗春雨說:「小心無大過。」柳曉溪說:「大意失荊州。」仨人大笑。周路平說:「我快到宿舍了,咱們改日再聊吧。你們倆接著軋路吧。」周路平拐上了回宿舍的小路。他一邊兒走著一邊兒想著他們剛湊成的『勸悔歌兒,他在心裡默念了兩遍后,就開始「啪嗒啪嗒」的朝著自己宿舍的方向跑了起來。他還沒跑多遠兒呢,就「咕咚」的一聲,以「一」字的姿態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柳苗聞聲忙朝這邊兒跑過來。苗春雨邊跑邊大聲兒喊著:「誰家的狗窩塌了,怎麼這麼大動靜兒呀?」柳曉溪聞言不由得哈哈哈哈的笑彎了腰。苗春雨問:「周路平,還沒到年下呢,你怎麼就磕上了?」周路平站起身、一邊兒拍著身上的土一邊兒說:「你們可真欠缺女士風格和憐憫之心呀!」苗春雨說:「周大排長,恭賀您雙喜臨門了!」柳曉溪問:「什麼叫雙喜臨門呀?」苗春雨說:「北京民諺說:『舒坦不過倒著,好吃不過餃子』。他這一摔,既是倒著,又是餃子的,怎麼不是雙喜臨門,又何嘗不值得恭賀呀?」柳曉溪問:「倒著到也罷了,餃子哪兒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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