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蘆筍釣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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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16
走下計程車,眼前是一家老字號的會館,建築的外觀九年前翻新時,走的是希臘風的雕樑,還創造出頗具代表性、華麗的螺旋紋拱門,因此上了新聞。
我憶起那時我、雲蝶和一眾國中班上的女同學,圍著那天班訂報紙上的照片讚不絕口,好幾個人都約定好以後婚禮要辦在此處,最好是大家一起辦一場,如此一來,每年的結婚紀念日每個人可以各自帶著自己的家庭,一起浩浩蕩蕩出去玩。
我偏過頭問雲蝶,她是否還記得此事。
她抬眼望向我時,深黑的眼線勾出嫵媚的輪廓,太陽穴附近的皮膚隱隱透出青筋。
將夜空裁下穿在身上,她盤起長髮,用髮網罩住,髮飾綴上雪點般的銀光,豔麗的紅唇放鬆下垂,平添幾分冷酷。我看得一呆,剛才在車上昏暗沒看清楚,此時一見不由得驚為天人。
「是啊,我記得。她們現在甚至連彼此的名字都不記得了。」雲蝶不以為然的一撇嘴角:「這份回憶時刻提醒,人類的約定有多麽不可信任。」
我一愣,感受到眉間傳來一股肌肉緊縮的衝動,以及湧上喉間帶酸臭的濃稠膠體。咳了兩聲清痰,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走吧。」她瞇眼望著我,嘴角微微上揚:「別讓外頭的風沙弄髒了你的禮服。」
這件禮服叫「雪之華爾滋」,在「女王雪莉」挑選著裝時,我一眼相中了它。
一切從繫於頸間的雪白絲絨開始,溫柔包覆身軀的素雅沉白,收束在膝與小腿的曖昧界線,這樣的白,既非以偏激的潔癖張揚,又非怯怯以壁色偽裝,正合了我的脾胃。
鍍金腰帶是點睛之筆,托住兩側的曲線,環抱腰肢卻在中途戛然而止,做出能帶來視覺衝擊性造型。試衣時,我在鏡前忘我的轉圈圈,迷戀這一抹初試啼聲的星光閃爍。
會館內早已擠滿了準備入座的嘉賓,我偶爾在油亮髮膠的反光、燙得高高的麻花捲之中瞥見熟悉的面孔,有時欲喚出的名字都還未抵達舌尖,一陣五彩斑斕的浪花襲來,只剩我呆呆的站在原地。
雲蝶提醒我,先去送禮金吧。
我頷首,送她至大廳一角清靜處歇著,才深吸一口氣,低頭擠入人群,周圍的空氣像被鉗在火上烤,吱吱冒著滾燙的泡泡,我跳著不知名的舞步,躲閃皮鞋和high heels的奇襲。
在一秒內與五個人皮膚相觸,油潤的、乾燥的、撲滿脂粉的,感官漸漸被稀釋,我窒息的任憑他們留下的印記渲染過後泡沫化,絕望的抱緊麻木,浪潮仍不斷拍打。
我訕訕的排隊將紅包袋遞上,換取糖果和簽到的資格,收錢的阿姨背過身去,眉開眼笑的點數著鈔票,嘴裡喃喃唸叨著,紅藍、紅藍……妙極、妙極。
雲蝶正倚著窗,撥弄蔻丹指甲。
我回到她身邊,望向前一刻哄鬧談笑的離去之處,彷彿觀望兩個世界,不禁不可思議的嘆息一聲。
雲蝶忽然坐直了身子,微抬的下巴點向窗外。
幾輛綁上紅色束結的禮車停在門口,我猜測著,新娘的白色手套會從哪一扇搖下的車窗後裊裊探出?
「走吧。」雲蝶說,挽起我的手臂。
我們順著人流走入會場,搭配機械式的「請借過一下,謝謝」走至安排好的席位,國高中的舊識兼球友一個個出現,圍著絳紅的圓桌坐下。
一直到考大學前,我們仍會頻繁聚會。然而大學放榜將每個人送往不同支流,我赴日本求學後,忙於適應和學習,漸漸不再與他們聯絡,回國至今也未有全員到齊的場面。
我感嘆的望著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有人變得更沉穩了,有人的身上卻散發著嘗試新風格的狂野,大部分人眼中是高興激動做底,三分懷念,一分久違重逢的尷尬。
徐承彥和李倩星在交往的第二年和平分手,這是舊八卦了。如今他們努力坐在了離對方最遠的地方,卻發現如此反而會在一次次抬起頭時,透過直徑望見對方。
王立辰理小平頭,穿上西裝一臉正經的模樣令我有點想笑。他和依舊美豔清冷的杜惢青一起出席。陳池雨作為新郎的表哥,將以伴郎身份出現。
魯碩鴻比起從前像是斯文許多,望向雲蝶的剎那,他的眼神流露出藏不住的驚豔。
鄭筱帶來了一位看起來十分粗獷的男友,兩人如膠似漆,我饒富興味的看著曾經大大咧咧的鄭筱依偎在那男人的肩上,附在他耳邊嬌羞低語。
羅纖羽是大有轉變的那位。頂著七彩的髮型,耳朵掛滿了各種樣式的飾品,一件材質不明、薄荷綠顏色的西裝掛在她單薄的肩上,眼波射出放蕩不羈的光芒,我不禁好奇她這些年究竟經歷了什麼。
西裝筆挺的年輕主持人走上台,笑咪咪的宣布,婚禮開始。
餐點頗有新意,第一道冷盤是蘆筍削成釣魚竿的形狀,魚餌處繫著一尾鮮蝦。
背景演奏的是交響樂,營造出宏盛的空間,巨大的投影布幕佔據了整面牆,我望著那些愉快的字條連綿飛過,最終停留在「援凱的童年」幾個字,幾秒後畫面上出現了林援凱嬰兒時期的照片。
「嘿,那傢伙小時候長這樣啊。」王立辰驚訝的說。
「對啊,竟然……出乎意料的可愛。」魯碩鴻喃喃接話。
圓桌響起一陣笑聲,終於有人肯動筷伸向那盤「蘆筍釣蝦」,冷涼的氣氛正在快速加溫。
雲蝶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卻不動筷。
「幫你夾一個?」我湊近她的耳朵,小聲問。
「嗯。」她驀然轉過頭,我驚訝的發現她的神情變得異常喜悅的,閃亮的眼眸盈滿了笑。
而我深深陶醉於看她這麼笑著。